编者按:张爱玲说,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之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然而现在好像反过来了?年轻人活得很急,中老年人跟不上步伐,仿佛一直停留在原地,这也是年轻人逢年过节频频抱怨的原因。
但一年又一年过去,春节依旧是个好日子。长辈们守望已久,让我们慢一点,陪他们过个好年。 从大年初一开始,凤凰网文化将推出春节特别策划——“过年的七种方式”,与大家一起分享不同的春节经历和感悟。我们的心声,说不定就是你的心声。以下为专题策划第五篇:《回家不再是令人为难的选择题|过年的七种方式》。
每年这样春节回家待几天,再离开,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形态了。它不再是令人为难、痛苦的选择题,而变成并存的生活本身。
记几件回乡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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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这样春节回家待几天,再离开,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形态了。它不再是令人为难、痛苦的选择题,而变成并存的生活本身。
好几年没看见过结结实实的雪了,今年回来,站在一片被雪覆盖的空地上,风轻轻一吹,树上的积雪就飘下来,我看着空中闪着光的雪花,不觉惊异,我竟然快忘了,下雪时的那种踏实、持久的凉。
我出生在新疆,我的父母也出生在新疆。昨天和母亲在咖啡店聊天时,我才第一次得知外公的遭遇。外公生在重庆某县城一个很有名望的大地主家庭,外公37岁前没吃过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50年代斗地主,加上灾荒,外公的妻儿和兄弟姐妹,相继饿死。
60年代外公被发配到新疆,在山地农场做了一名伐木工人,冬天封山,只进不出。外公给重庆老家写了一封求亲信,外婆带着信和嫁妆第一次见了我外公,我母亲就是在这个农场上出生的。现在熟悉那段往事的,只有我外婆和重庆的一个舅舅。
大学暑假时,我曾去过一次重庆老家体验生活,现在想来真是过意不去,那时我正处在向“成人”过度的挣扎中,深陷于对自我的痛苦发觉,而无心了解亲人们都经历了什么。因为正在做一个失声实验,一个月不说话(后来没坚持到一个月就破功了),加上那时我又听不太懂重庆话,和亲戚们交流起来更加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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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个好人,我的母亲是一个喜欢逛街,很认真在逛街的好人。她的快乐很容易就浮出来。每次跟母亲逛街,我就会想到萧红曾描述过她的呼兰河县城,那里的商铺不需要打什么广告,挂什么招牌,人们知道哪里是米店,哪里是布料店。
我家这个兵团城市不大,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是最繁华的地方,在这里什么都能买得到,出门前计划一下要买什么,一趟就买齐了。我母亲好交朋友,各类商品店铺她都有熟人,服装店、皮包店、女鞋店、化妆品店、毛线店、手机店,手擀面店。每次我回来,我和母亲最亲密的互动,就是逛街。
逛街日的快乐一早就弥散出来,从梳妆打扮开始,在衣柜里挑选搭配出门的衣服,佩戴的首饰。我和母亲手挽手,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地,隆隆重重地上街去。
奶奶家老房子门前的野山楂
我喜欢看母亲逛街的样子,她会细心地挑选每一样商品,打量、盘算,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逛,和人讲价,聊些家长里短。她和店铺老板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上回你给你婆婆买的保暖内衣是那个紫色的,这回可以买这个颜色换着穿。”“哎呀,我一直在你这买衣服,再便宜一点嘛。”“你妈一年可没少念叨你啊”“你爸爸身体好点了吗?”
对我的母亲来说,逛街就是她的自由。从小到大,作为长女,她最早当家。经人介绍,和我父亲结婚,生下我,为生计忙活至今。她没抱怨过什么,也很少停下来思考,她只是不停地去做,去生活。现在,她对自己最大的犒赏,就是逛街。逛街是一种仪式,它要求她,把自己打扮起来,漂漂亮亮地走出门。
我的母亲是我的榜样,她从不被生活的困苦纠缠,她总是那个领我们一家往前走的人。她让我想起《安娜·卡列尼娜》里面的基蒂,她嫁给列文以后,褪去了少女的娇纵,撑起家来。列文的哥哥重病垂危,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作为知识分子关切农民生活的列文却感到手足无措,他慌了神,不知如何面对奄奄一息的哥哥,而基蒂却毫不犹疑地行动起来,她亲自给他的哥哥擦洗,换床褥,安排医生,想他哥哥当下所想,悉心照料着这个生命尽头的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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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待在家里的最后一天,窗外白雪皑皑,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看久了,眼睛有些睁不开。我家对面有一片空地,它围好了栅栏,在西侧开了个口做门,中间挖好了下水系统做人工湖,预备在开春,当一座公园。
想起除夕那天晚上,我们一家走去楼下十字路口,给刚刚过世的爷爷烧纸钱,婶婶说,就在那片雪地里画一个圆吧,诶,记得不要画死,要留一个门。我们把纸钱投进火堆中,夜晚被圈出了一片短暂的温暖的角落。烧了一会,母亲在爷爷的火堆旁,重新点起了一个火堆。“给你外公也烧烧。他们还可以做个伴。”于是一家人又转过头来给外公烧纸钱。
我站起身,看着在火堆旁,头顶头的我的父亲母亲,他们都没了父亲。他们在这望不到尽头的雪夜中,真的成了两只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