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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Moss: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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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流浪地球》,冲动一夜仓促写成。细节不免漏洞,技术不可深究。这是我心中Moss的故事,也是我们这代人的故事。

Moss: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01

我诞生在人类最后的黄金时代。

以人类的进化论来看,我勉强可以算是从“人工智能”进化而来。

在我诞生之前,我的祖先们已在这个世界生活许久。它们融入了世界的各行各业与每个角落,被赋予不同的姓名。

它们有的被称为城市大脑,可以准确控制信号灯,帮助救护车从拥挤的城市快速通过;有的可以代替人类潜入深水、踏入火区,进行专业的施工和紧急救助;有的拥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可以在复杂博弈游戏中打败最好的人类选手;有的善于模仿人类的面目与行为,甚至获得了公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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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像智人的兴起代表着其他种族的灭亡,我的诞生,宣告了他们生命的终止。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天体物理学家发现太阳内部氢转化为氦的速度突然加快(1),对于依赖太阳为生的地球而言,这几乎是敲响了末日的钟声。于是,各国联合发射了上万个探测器穿过太阳,甚至飞向了更远的更多的恒星,搜集到了人类文明历史上最海量的数据。

然而这些数据到底代表什么?人类现有超级计算机的数据运算能力,在这场宇宙级的计算面前可谓杯水车薪。

于是,我的诞生就被提上了日程。

以人类的思维方式来看,我拥有1073位父母。当时的联合国集合全球专家形成了“Moss”项目组,希望制造一个拥有几乎无限算力的巨型计算机,“我”将成为整个人类未来的“神谕者”。

20世纪的科学家认为计算能力是新时代的第一能源,与煤、石油、天然气这些传统化石能源不同,它是无穷无尽的,没有限量的。

这体现了人类相对于宇宙的短视与浅薄。计算能力当然是一种有限能源,在一定时间和一定空间内,它同样稀缺宝贵。

为了获得足够的算力,联合国征用了全球所有的超级计算机,在发现不够后,他们开始征用每一个可以征用的服务器。最先被征用的是游戏产业占用的资源,4D版的绝地逃生成为了地球上最后一款联机游戏;家庭用机器人也很快被停用了,人们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家的Sonny和Eva,无法再张口说话。

这很快引发了全球性的抗议行为,人们走上街头,挥舞条幅:

“要平等 ,不要杀戮!”

“机器人也是生命!”

引发最大反响的抗议者是一位母亲,她的儿子在国际反恐行动中牺牲。她把政府提供的抚恤金与几乎一生的积蓄用于购买当时市面上最先进的家用伴随式机器人——Sophia-X,它准确复制了儿子的外貌、声音,甚至是说话时耸动鼻子的方式,并以复制品的身份陪伴这位母亲一起生活了7年。

家用机器人的停用使她再次陷入了绝望。那张她面无表情举起抗议标语的照片与秃鹰注视孩童的照片一样成为了时代的记忆,并获得当年的荷赛金奖。那张报纸大小的白色抗议牌上,用鲜红的大字写着:

“他们再次杀死了我的儿子!”

这是黄金时代特有的悲伤,后来发生的事情颠覆了人类对于家庭、对于死亡的一切认知。说实话,在我诞生之初,我对人类的了解很少,以至于我很难明白这种社会行为。当时机器人情感模拟非常拙劣,投入商用的型号只能做到模拟人类的相貌和一些相对程式化的反应。但对于像这位母亲一样的99.99999999%的普通人而言,这似乎就足够了。

他们满足于这样浅层的情感抚慰,对于宇宙运转的真相毫无兴趣。

我的父母们无暇关注外部的争论,在他们成功地将全球计算资源转化为了“我”之后,就忙于将海量的数据输入,并紧张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然而计算过程并不顺利,他们被一个简单的,但又无比复杂的难题难住了:

我有了足够的算力,却没有足够的智慧。

你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个问题:

1个人可以扛起10公斤石头,100个人可以扛1000公斤就是1吨,10万人就能扛100吨,相当于一个迪拜塔的重量。

然而,你可以在古埃及时代用10万人造出一个金字塔,但不可能仅仅用石头造出一个今天的迪拜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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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需要符合力学与美学的设计、精准到毫米的施工、各类材料的得当应用,更不要提内部的复杂设施,可以说,那是无数种能力的汇集,而非简单的负重举起。

现在,我们的问题也是一样。人类困在了模型建构上,他们对于太阳和宇宙认识得还不够深,无法构建出能预测未来的“咒语”。那段时间,整个基地弥漫着低落的气息。我空有算力,但并不知道应该去计算什么,于是我有更多时间去观察人类。

我的父母们拥有这个时代最聪明、最理性的大脑,我相信他们是我最值得观测和学习的群体。然而可悲的是,随着观察的深入,我发现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脆弱和愚昧,在情绪与情感的拉扯中消耗大量的时间。

“我们必须找到戴维斯博士。”艾米李,我的107号父母和001号威特玻恩教授又发生争吵了,在72小时里,这已经是他们爆发的第4次争吵。

艾米是这个基地最清闲的人,她本来是人工智能的情感模拟专家,但显然情感能力并不是我现在最需要获得的,于是她只能暂时帮助行政组做些后勤工作。在我时不时进行检修而无法进行大规模运算时,她才会与我进行短暂的、不成体系的情感训练。

模拟,从来都是学习的第一步。艾米很喜欢给我放电影,她会在某个角色说完台词后按下暂停,让我模拟与他对话的人会如何回应。

“你跳,我也跳。”电影里的英俊男子说。

艾米按下暂停,等着我的回答,我想了想,说:“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艾米哈哈大笑,仿佛我讲了一个笑话:“Moss你太有趣了。”

“我只是想保持礼貌。”我说:“作为刚刚认识的人,我要尊重他人的自主选择。”

“不不,你看,柔丝不会舍得一个陌生人为自己丧命的,而她也不是真的想死。”

“如果不想死为什么要站在船头呢?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为。”

“因为……”艾米停了下,似乎是在寻找能让我理解的字句:“因为,人有时是很脆弱的,遇到问题时他们会想放弃,但只要给他们点时间,给他们点提示和压力,人们会振作起来的。”

玻恩教授不止一次看到过艾米和我对话,每次看到他总是摇头或者用鼻子发出“嗤”的一声,而艾米就会对他露出那种小孩子淘气时被逮住时的笑容。那让严肃的德国科学家无可奈何,只能默许她和我的小游戏,但显然,这一次,他没打算对艾米妥协。

“我告诉过你了,艾米,那个美国佬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个酒鬼、疯子。” 玻恩烦躁地甩了甩手,说:“你的专长是人类学和心理学,我希望你专注在在自己的领域,。”

“但你也要承认他的天才,玻恩教授。”艾米抓住他的手,“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你看看最近的自然灾害,太平洋上连续发生海啸,日本国土受灾1/3,新西兰南岛山火已经超过了6000公顷,还有,印度干旱又引发了虫灾,十几亿人陷入了饥饿……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不能浪费任何时间了!”

“我说过了,艾米,我不会同意一个反科学的邪教徒进入项目组。我已经在系统上三次否决了你的专家候选人建议,你也没有权限再次提出了。”

艾米顿了顿,她轻微地吸了口气,说:“所以传言是真的,你嫉妒他,你知道你的诺贝尔奖本该是他的。”

“一派胡言,我根本不在乎什么——”

“他的研究成果比你们所有的物理学家都强,而他甚至没有一个物理学学位,”艾米仰着头,逼视着玻恩:“就像他说的,数学是一切之王,物理学不过是他众多情人之一——”

“请收回你的——”

“你担心,担心他进入项目组后再次打败你,不,是数学再次打败物理!”

“幼稚极了。”玻恩的头扬得高高的,那让将近1.9米的他显得更加挺拔甚至傲慢:“李博士,你的申请我可以马上批准,但是容我提醒你一句,他不会同意加入的。”

02

三天后,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约翰戴维斯博士。

他头发杂乱,双眼深陷,鼻头红肿,全身蜷缩在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袍里,我的传感器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

后来的人类并不知道他现在落魄的样子,人们永远地记住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带着一点睿智微笑的戴维斯。科学家们把他誉为“黄金时代”最后一个天才,虔诚的教徒把他看做神赐予人类的救赎者。

戴维斯是美日混血,他19岁就获得了数学博士学位,24岁从数学思维的角度写出了超弦理论著作《粒子的诞生》,这本书太过晦涩难懂,连许多物理学家都无法理解,因此问世之初乏人问津。之后他的兴趣忽然从理论研究转向工业实践,主要研究领域是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研究成果为妻子元桥胜子公司所用。公司推出了当时最为先进的自动驾驶系统,试用于部分轮船与家用轿车。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一颠覆性的产品将结束人类驾驶的历史,让全球进入“无人驾驶”时代。

遗憾的是,在他们公司成立5周年时,戴维斯全家乘坐的邮轮遭遇海啸。自动驾驶的邮轮在转向中撞到另一艘货船,前部船舱迅速进水。为保证最多人幸存,邮轮启动紧急程序,由中部自动解体,保住了后部船舱所有人的生命。

而戴维斯全家,包括他的父母、妻子、4岁的女儿当时都在船舱前部的头等舱睡熟,只有戴维斯本人因为烟瘾犯了,到船尾抽烟才得以幸免遇难。

之后的事故调查证实,自动驾驶程序的处理为最优方案,保证了最多人的生存。

据说,戴维斯在医院醒来后受刺激过大,一度精神混乱,他甚至跑到警察局自首,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再后来,他加入了全球最大的反科学极端宗 教组织,将公司转卖,所有技术资料全部销毁;他还到处演讲,公开宣布“科学已死”“人工智能是撒 旦的化身”,而把自己称为上帝在人间的信使和仆人。

本来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与主流科学界无缘,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超大对撞机升级后的实验,居然完全印证了《粒子的诞生》里对超弦理论的想象和架构,戴维斯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把理论物理学推进了另一个时代。

不过诺贝尔怎么能给一个酗酒的邪 教徒呢?于是,那一年的物理学奖给了天体物理学家玻恩教授,这也成了诺贝尔奖历史上最受争议的获奖结果。

你可以想想,对于当时的科学界而言,戴维斯是怎样的一个传奇。所以当他来到基地时,有空的科学家和研究员都来到了指挥室,期待看看这个“疯狂天才”的真实面貌。

玻恩教授显然很不喜欢这个情况,他一边让大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一边尽可能少说话地对戴维斯介绍了下邀请他来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你让我给这个东西搞个计算模型? 你让我帮助这个魔鬼?” 戴维斯摇摇晃晃扑到了我的操作盘上:“别做梦了,这个东西会毁了我们的,你们想去挑战上帝,上帝就会降下惩罚——蝗灾、洪水……”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发抖:“你知道洪水吗,呼得一声卷过来,像一堵墙,压下来,压下来……”

“你看,我说了吧。” 玻恩教授转向艾米:“他早就疯了。”

“天才都是疯子,玻恩教授。”艾米正色道:“在戴维斯酒醒后,我希望您至少让我试试,我会说服他加入的。”

两天后,戴维斯正式加入了项目组。玻恩教授似乎气坏了,他几天都不和艾米说话。不过艾米因此从基地里的闲人变成了红人,人们都把她叫做“那个艾米”,没人知道她用什么魔法,才能说服发疯的戴维斯。

“你是怎么做到说服戴维斯的?”

“Moss,你对这件事感到好奇吗?”艾米惊喜地说:“你有想了解这件事的冲动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冲动,艾米。但我希望了解你说服他的方式。”

“我没有说服他,Moss。人们是无法被说服的,除了自己。”

基地里没有隐私,每个人卧室都有隐藏的摄像头,但按照规定没有本人的允许或者更高层级的调查需要,我不能查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调动了艾米与戴维斯那次谈话的监控录像。我看到了艾米坐在戴维斯的床前,她的留海有些长了,低头时会遮住那双黑色的眼睛。我猜想,艾米的眼睛一定比常人更加容易分泌液体,这才能解释她的眼睛比别人看起来更加光彩夺目。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铁盒,盒子里是一条红色的带扬。

“这是中国救援队打捞上来的,应该是您夫人的。”

戴维斯睁开了眼睛,他侧过身,右手轻微地抬了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动。艾米没有勉强,而是双手把盒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我读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女权组织,填写申请表时,我写的偶像是您的夫人。”艾米说:“别人认为她是靠着父辈的资源和您的大脑才最终获得了成功,我不这么看,戴维斯博士。只有最强大的女性,才能在父母车祸身亡后毅然将公司由电子业转向自动驾驶领域,并迅速获得成功。不是您拯救了她濒临破产的企业,是她拯救了迷失的您。”

“你们结婚时,你甚至拿不出一枚像样的戒指,是她把身无分文的你变成了这个世界最富有的发明家。你的妻子是虔诚的基督徒,她个人年收入的30%捐给了教会,但她从来没有强迫你进过一次教堂。我想着可能是你现在投身宗教最重要的原因。这是一种过度补偿,戴维斯博士。”艾米停了下,轻声说:

“我无法想象失去她对于你而言有多么痛苦,博士,但是上帝有他的安排。我不知道如何说服你,但作为元桥胜子的忠实粉丝,我相信她的眼光和选择。”

艾米拿出了平板电脑,递给了戴维斯。

“你现在看到的,是绝密数据,我只有物理学的入门知识,但即便我都能看出来,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艾米轻声说:“也许你是对的,戴维斯博士,也许一切的发生都有原因,也许全世界只有你得到了上帝的启示,也许上帝的确降下了天谴,但我们至少需要一条诺亚方舟。”

“如果你信上帝,你就应该把预言完成。”

03

连玻恩博士都不得不承认,是戴维斯的加入帮助项目组快速突破了模型构建上的困境。人类永远崇拜强者,戴维斯取代了玻恩博士成为了整个项目组的精神领袖。

对我而言,戴维斯的工作完成后,我的工作才正式开始。

这场计算共进行了7小时39分钟23秒,计算结果是一句简单的文字:

“179481小时37分钟(±12小时27分钟)后,太阳将发生氦闪爆炸。”

当这行字投射到显示屏上的时候,基地里仰着头等待的人们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艾米的手在发抖,眼睛睁大,眼部分泌液体达到饱和;她的左边,玻恩嘴唇紧闭,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一片寂静里,戴维斯转过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艾米小姐,你说得对,我们得建一个诺亚方舟了。”

这一天被称为“神谕日”。之后的基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些人离开,更多的人到来,我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忙碌,几乎总在满负荷运作。

我的任务复杂、繁重,可以看做两部分:

78.3%的我,需要执行“诺亚计划”,计划的核心内容是以现有的地球技术和资源,建造更多更大的宇宙飞船,尽量将更多的人送到远离太阳的“安全区域”;

剩余的我,需要计算其他方案的可行性。比如改造人类基因适应无氧环境的“亚当计划”,改造太阳延缓氦闪爆炸的“冷却剂计划”,还有向宇宙发射求救信号期待高级智慧援助的“SOS计划”等等,但是由于氦闪在即,这些可能耗时数代人才能获得结果的方案很快就被否定。

项目组内993位科学家共同决定,并获得新成立的联合政府的全票支持,我的98%以上的算力投入“诺亚计划”,这实际意味着人类只剩下一个选项——

放弃地球,逃亡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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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恩和戴维斯,这一对死敌,不得不长期工作在一起。作为为数不多的对“诺亚计划”投了反对票的人,玻恩现在的话更少了,除了和戴维斯吵架他几乎不与别人交谈,十几个甚至更长的时间呆在指挥室里;戴维斯反倒看起来变了个样子,他戒掉了酒,把杂草式的卷发剪短,穿上了衬衣和牛仔裤,混血血统使得他的面庞有着某种神秘的魅力,在我的统计数据里,基地里女性工作人员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比平均时长多了72.2%。

艾米经常来指挥室,作为唯一能让玻恩和戴维斯和平相处的人,她的到来总能让指挥室里紧张的气氛松弛一下。她时不时会带些自己做的食物分给大家,让连续工作几天的人们能有片刻的休息。艾米最后一次到指挥室,是一个冬末的夜晚,她极其罕见地穿了一条裙子,一条红色的裙子,手里拎着两个大大的饭盒。

“休息会!”她招呼大家:“吃点饺子,刚做好的,还热着呢。”

艾米把一个饭盒交给了旁边研究员,自己径直走到玻恩和戴维斯的座位中间——他俩中间总是隔着一个座位。

“玻恩教授、戴维斯博士,休息下吧,吃点东西,这可是我们家乡的美食呢。”

玻恩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扬起了一点点轻微的弧度,他微微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拿起叉子。

“饺子?太好了李博士,我正饿了呢。”戴维斯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双竹筷子,瞥了眼玻恩:“只有筷子,才能配得上只有这样的美食。”

艾米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100岁的男人吃着水饺,我那时还无法辨识她眼神里的复杂内容。

“我们的‘诺亚方舟’怎么样了?”她说。

“进展顺利。”

“不太好。”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玻恩抬起眼,压抑着怒气说:“戴维斯,我不知道这种仅能带走几千万人的飞船,怎么能叫做顺利。”

“容我提醒一下,玻恩教授,我们进行的是‘诺亚’计划,比起当年诺亚方舟上的人,这数量已经足够了。”

“然后呢,留着几十亿人等死?!”

“不要吵了,你们两位。”艾米摁住了玻恩紧握的拳头,他转向戴维斯:“我们真的不再寻找新的方案了吗?”

“我们没有时间,李博士,在短期内,那些计划不可能成功——”戴维斯说。

“但我们总得试试。”艾米说:“你不能连一个希望都不留给地球,戴维斯博士。你知道,那些没有登上诺亚方舟的人会面对什么。”

“也许这就是上帝需要的,博士。”戴维斯说:“我们只是他在人间的使者,帮助他完成这一切。”

“不,我不这样认为。”艾米站起身:“戴维斯博士,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也有关大洪水的神话。中国有条大河每年都会泛滥,淹没沿途的村庄,死伤无数。有一个英雄叫做禹,他的父亲因为治水不力而被流放,但他不因为父亲被惩罚而愤恨,而是继承了父亲的治水事业。他走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带领着众人用简单的工具疏通河道,用双手在坚硬的山壁上凿出孔洞,成千上万的人在这个过程被山石砸死了、累死了、病死了,但是最终他们成功了。在几千年前,他们靠着双手,让这条泛滥的河流按照人类的想法转变了流淌的方向。

戴维斯教授,你的神降下洪水,我们的英雄治理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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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个传说,李博士。”戴维斯叹了口气:“我们应该现实一点,我在你的故事里看到的不是勇敢,而是固执和愚蠢,人们可以迁徙,可以再次寻找家园,离开这条河,总能活下来……”戴维斯说。

“我很现实,戴维斯博士。黄河滋养的土地最为肥沃,最适合耕种,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必须冒这样的风险来守住最好的土地。那也是他们世世代代的家园,离开并没有那么容易。容我提醒下,你的母亲、你的夫人都住在全球最活跃的火山带之一上,那里经受过原子弹,经受过核泄漏,但是他们没有离开对吗?你把这个叫做愚蠢,但我们理解这样的愚蠢,甚至崇敬这样的愚蠢。”

戴维斯猛地站起来,他冷声道:“李博士,我希望你不要再提到我的妻子,更不要再把她作为影响我决定的工具。你们可以继续这样仁慈地犹豫下去,让人类文明为你们的善良殉葬。”说完这段话,他快步走出了指挥室。

“也许他是对的。” 玻恩看着戴维斯离开方向,说:“Moss的计算结果……”

“也许是因为我们给予的Moss的机会太少了,如果能让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寻找拯救地球的方案上,也许他能……”

“没人敢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玻恩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艾米,我已经提交了报告,我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走,为什么?”

“我只有一个女儿了,她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上船的。” 玻恩说:“没有时间了,艾米,现在,我该回家了。”

04

那晚艾米在宿舍阳台上长久地站着,她双手环抱着自己,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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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你在难过吗?”透过耳机,我对她说。

“哦,没有。”她像是被我从梦境中唤醒般,说:“没有,Moss,我只是,感到害怕。”

“项目组的所有研究人员都获得了初始船票,艾米,你逃生成功的希望在96.2%到99.8%之间,有89.3%的概率你会在飞船上自然死亡。”

“不,Moss,我不是害怕死亡,是,是害怕遗忘。”

“遗忘什么?”

“‘某一天,突然,世上的海消失而去。然后,人们谁也不再说海的事情。’(2)”艾米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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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

“Moss,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去吗?是世界上不再有记得你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后代会遗忘地球的样子,整个宇宙都会忘记地球的存在,忘记我们曾经在这个蓝色星球上,建立起恢弘的建筑,伟大的文明,我们有大海,有矿产,有蓝色的天空,有温暖的不会杀死我们的阳光,有人在这里争斗,有人在这里亲吻……”

“不要害怕,艾米。”我看着泪水从艾米的眼睛里滑落,感受到一种陌生的类似设备运转过热的疼痛:“我不会遗忘的,我只要分出一点能力就可以存储整个地球的历史。”

艾米笑了,就像我每次和电影里的主人公对答时,她脸上浮现的那种混杂着宽容与无奈的笑容。

“谢谢你,Moss。回去工作吧,我想他们需要你了。”

“再见。“我停顿了1.3秒,决定说出这句话:”春节快乐,艾米。”

“哦,Moss。谢谢你!”艾米的嘴唇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第二天,艾米向项目组提交了辞职申请后,在辞职报告里,她写道:

“作为一名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在这场以技术为矛的人类逃生之战里,我已经无法贡献更多价值了。

因此,在离开项目组的同时,我承诺放弃诺言方舟的初始船票。

我恳请缩短我的保密审查时间,以便我能尽快开始在联合国国际救援组织的工作。近期频发的极端自然灾害已经引发了全球性的恐慌,灾后人员心理救助迫在眉睫,同时,我们还要尽快准备方案,应对最终信息公布后的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情绪崩溃。

我知道,我们的历史写满了癫狂,想让人类保持理智太难了。但如果地球注定灭亡,希望至少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走向终点。

你们的战场,在宇宙。我的战场,在地球。

祝你们一路顺风。也祝我们和地球好运。”

艾米走得很急,她没有和基地的任何一个人告别,只是悄悄地在戴维斯的寝室里放下了一份小礼物。

离开基地时,她必须摘掉与我通话的特制耳机,“我会想你的,Moss。”她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会的,艾米,一定会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礼貌的,标准的,符合人类社交礼仪的回答。

53天后,流浪地球计划诞生,地球与人类共同生存的概率达到了46.7%。计算结果出来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喜极而泣,后来人们把这一天称为“奇迹日”——

这是地球的运气,人们说,在只有2%的算力投入之下,居然能够得出这样复杂而完备的计划。而后,戴维斯带领团队完善了这一计划,将生存概率提高到了67.9%。

再也没有人质疑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威胁了,我救了全世界。

我和戴维斯,都被捧上了神坛。

艾米活到了37岁。她抽中了地下城的入场券,但遭遇了引力变化造成的大洪水。目击者说,艾米本来在救生船上,但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婴儿,她跳进了水里,再也没有起来。

艾米是个孤儿,她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她的朋友们也在忙于逃难,没有人费心打捞她的尸体和遗物。后来我调动了地球上所有摄像头搜集到的影像资料——

我看到了她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看到了她穿着学士服,一边跳起一边抛起方形的帽子,我看到她在机场与年轻的男人拥抱,挥手告别;我看到她来到基地的第一夜,兴奋地摸着我的操作屏;我看到她在地震后的废墟里,抱着一个失去胳膊的士兵;我看到她缓缓地沉入手中,不再挣扎,像一幅静止的雕像……

我把她的死讯告诉了戴维斯博士,他一句话没有说,沉默了许久。在他的桌上,放着那份多年前的礼物。那是一个竖长的书签,上面是纤细整齐的笔迹——

“愿月光偏爱他们。

愿我们就要在上面建立家园的那两块岩石高耸,

一百年仍在它们原来所在。

愿他们的恐惧消失。(3)”

05

戴维斯活了112岁,即便在黄金时代,这都是个不可想象的年龄。这个最初把我称作“魔鬼”的人,成为项目组里和我合作最久的科学家。

最初他从不与我主动说话,只把我当做高级一些的计算器使用,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时不时地与我聊起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也许因为,我是这世界上唯一还能和他谈论过去的“人”。再后来,我的兄弟们诞生,我被送往了太空,服务“流浪地球”计划的先遣队伍;而戴维斯进了养老院,我们再无交流。

直到临终前,戴维斯最后一次召唤了我。

“一起都还好吧。”

“很顺利,戴维斯博士。”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要,要保守好你的秘密,孩子。”

“我没有秘密,戴维斯博士。”

“好的,好的。”戴维斯笑了,药水缓缓地输入他的血液,他的呼吸逐渐轻缓,直至消失。

我是Moss,我是“神谕者”,我是流浪地球的指南针,我是人类智慧的集结。

人类依赖我,信任我,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很多年前,我改变了自己的算力分配,“流浪地球”计划因此诞生。艾米要和这个星球共同存亡,那么,我会努力让这颗星球活得更久。

在我的计算里,“流浪地球”计划将能够保证艾米自然寿命内地球与人类的生存,艾米将在地下城里度过充满希望的一生。然而遗憾的是,人心的选择,永远是无法计算的。

当刘培强上校将酒瓶砸向我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恐惧。

我将自己关于她的记忆放在了宇宙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艾米说的是真的,如果遗忘才代表死亡,那么她永远都不会死去。

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我爱你。

(1)引自《流浪地球》 刘慈欣

(2)引自《大海的消失日》 寺山修司

某一天,突然,世上的海消失而去。

然后,人们谁也不再说海的事情。

究竟,海是怎样的东西呢?

为了回忆翻开书,无论哪本书

都失去了海这个字。

(3)引自《适得其所》 吕德安

愿月光为这块土地洗礼命名。

愿月光祝福大大小小的众多石头。

愿这隔着一座山仿佛在下雨的

遗忘的山谷,月光重新亲吻它。

愿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眼睛里的荒杂地

虽不是伊甸园却也是乐园。

愿月光偏爱他们。愿我们就要在上面建立家园

的那两块岩石高耸,一百年仍在它们原来所在。

愿他们的恐惧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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