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太空漫游》的寓意究竟是什么?(节选)
花花公子 x 库布里克
花花公子:对于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争论,不少都是关于它的形而上的哲学象征意义的,这种有象征意义的镜头在这部电影中俯拾皆是——精致无瑕的黑石;地球、月球和太阳在黑石的干预下,轨道在每个阶段的结合对人类命运的决定性作用;让人看得目瞪口呆、千变万化的最后的时空大旋涡,它吞没了唯一幸存的宇航员从而使他获得重生,变成一个“星孩”,坐在一个半透明的胎盘里,向地球漂移。一个评论家甚至把《2001:太空漫游》说成是“第一部尼采哲学电影”,声称这部电影的最基本主题是尼采的人由猿进化而来,进而进化为超人的观念。那么《2001:太空漫游》的哲学寓意究竟是什么呢?
库布里克:我从没打算过在电影中传达某种能用语言表述的主题思想。观看《2001:太空漫游》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体验,在两小时十九分钟的电影中,只有不到四十分钟的对话。我尽力去营造一种视觉上的体验,这种体验不能机械地用言语描述或归类,它是要用令人动情的富于哲理的内容来直接洞察和揭示人的潜意识里的东西。用思想错综复杂、晦涩难懂的麦克卢汉的话说,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媒介即讯息。我想让这部电影给观众带来强烈的主观体验,唤起他们的自我意识,这就像音乐一样,用语言去“解释”贝多芬的交响乐会大大削弱它的艺术感染力,就像在思想观念与欣赏鉴别之间人为地树起一道屏障。你可以自由地去思索和推测电影的哲学寓意,这种思索与推测就表明这部电影已经抓住了观众内心深处的感受,但我不想给《2001:太空漫游》定一个框架,把它的主题思想用语言讲得清清楚楚,因为这样每个观众就感觉有义务要顺着我的思路去探讨这部电影的哲学寓意,否则他们就会害怕自己没有抓住电影的要领。
《2001:太空漫游》电影海报
我觉得《2001:太空漫游》如果可以算是成功了的话,原因在于它影响和打动了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可能不会经常去思考这类问题:人类的命运、人类在宇宙中的作用以及人类跟更高形式的生命之间的关系。但是《2001:太空漫游》中的某些思想,如果是以一种抽象概念的形式呈现出来的话,甚至颖悟绝伦之人都会不假思索地把它们当做毫无趣味的东西,归到某个适当的知识范畴里去。然而,他们在体验这种视觉上生动感人的场景时,他们本质里最深层的品质可能会与这部电影产生共鸣。
花花公子:在哲学寓意和主题思想上,您不用给观众定一个框架,您能不能说说您自己是怎么诠释这部电影的?
库布里克:我不能说,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达·芬奇在《蒙娜丽莎》的底部写上:“这位女士在抿着嘴笑,因为她有好多蛀牙”,或者写上:“因为她隐藏着一个秘密不能告诉她的恋人”,今天我们还会那么喜欢这幅画吗?这会完全阻止观看者去鉴赏作品,会把他们的思想束缚在某种“现实”上,他们会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2001:太空漫游》上。
花花公子:阿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曾说过:“你若看一遍就明白了整部影片,那只能证明我们失败了。”为什么观众必须看两遍才能弄明白它的深刻内涵呢?
库布里克:我不同意阿瑟的这句话,我相信他只是在开玩笑。《2001:太空漫游》里感受到的视觉体验的本质就是让人产生瞬间的本能反应,它不需要——也不应当需要——进一步去阐释。不过,一般来说吧,我得说任何一部好电影里都有些元素,能提高观众的兴趣,让他们再欣赏一次。人们第一次观看一部电影时,这部电影本身的冲击力会阻止它的一些振奋人心的细节或精微玄妙之处对观众产生全面的冲击和影响。一部电影应该只看一次,这套思想是我们对电影传统观念的延伸,这种观念认为电影只是短暂的娱乐,而不是视觉艺术。我们认为,一部伟大的音乐作品,我们不应该只听一遍,一幅伟大的画,不能只看一遍,一本伟大的书不能只读一遍。但是电影只是近年来才从艺术这个领域里划分出来的——我很高兴这种情况最终在改变。
亚瑟·克拉克(左)与库布里克。亚瑟·克拉克,英国科幻小说家,作品包括《童年的终结》(1953)、《月尘飘落》(1961)、《来自天穹的声音》(1965)、《帝国大地》(1976)和《2001》等。
花花公子:一些著名的影评家,包括《纽约时报》的勒娜特·阿德勒( Renata Adler) 、《新领袖》的约翰·西蒙(John Simon)、《纽约》杂志的朱迪斯·克里斯特(Judith Crist),还有《村声》杂志的安德鲁·萨里斯(Andrew Sarris),显然都认为《2001:太空漫游》还不能算作艺术片,他们四个人都苛刻地批评《2001:太空漫游》,说它索然无味,矫揉造作而且拖沓冗长。对他们这种充满敌意的评论,您如何解释呢?
库布里克:你提到的四个评论家都是为纽约的出版物服务的,整个美国及全世界的评论家百分之九十五都对这部电影充满热情。有些人有敏锐的洞察力,有些人则缺乏洞察力,有些人只是从相对肤浅的层面上称赞这部电影,但即便是这些人,也能从电影中获得一些启示。只有纽约一个城市对这部电影真的是充满敌意。那些愚昧的文人学士固执地信奉无神论思想和唯物主义,思想受到极大的束缚,或许在他们内心深处就存在某种因素,使他们反对一切激进的思想。在他们看来,有关宇宙的浩渺无垠和宇宙智能的数不胜数的奥秘的言论,都是异端邪说。但幸运的是,影评家的评论几乎对普通大众不造成任何影响。现在各地的影院都爆满,这部电影很快就会成为米高梅电影公司有史以来最赚钱的电影。这样去评价一部电影或许听起来有些草率,但是我认为,破记录的观影人数表明,观众在看完这部电影后对这部电影一定是交口称赞,尤其是像《2001:太空漫游》这样一部与普通电影风格迥异的影片,它的好坏只能用上座率来说话了,难道《2001:太空漫游》不就是这样一部电影吗?
与外星人接触会使社会更加丰富多彩
花花公子:说起《2001:太空漫游》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们能不能再回到它的哲学寓意这个话题上来——您同意那些评论家把它说成是一部深奥莫测的宗教电影吗?
库布里克:我要说上帝观念是《2001:太空漫游》的核心所在——但这部电影里的上帝不是什么传统的有人形的上帝形象。我不相信地球上任何一种一神论宗教,但我真的相信,一旦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光我们银河系就有大约一千亿个星球,每一个星球都是可以孕育生命的太阳,人类看得到的宇宙空间里就有大约一千亿个星系,人类就可以为上帝建构一个有趣的科学的定义。假定一个行星在一个稳定的轨道上运转,这个行星不是太热也不是太冷,再假定太阳能与这个行星上的化学物质相互作用从而产生化学反应,这样过上几万亿年,极有可能某种形式的生命最终会出现。有人猜想一定有数以万计的星球实际上已经产生了生命,一部分这样的生命转变成智能生物的机率是很大的,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太阳绝对不是一颗古老的星球,对于宇宙年龄来说,太阳的行星不过是些孩子。所以,很有可能有数以万计的星球上有智力水平低于人类的智能生物,还有数以万计的星球上有与人类智力水平不相上下的智能生物,还有些星球上的智能生物智能产生的时间比人类要早几亿万年。想想人类在区区几千年就在科技上取得了如此巨大的进步——这在宇宙年表中还不到一微秒——你能想象比人类古老得多的生命进化到什么程度了吗?他们可能已经由大脑像贝壳一样脆弱的物种进化为永远不会死去的机器生物——然后经过无数亿万年,他们可能由像蛹一样的生物转变成纯粹由能量与灵魂构成的生物。他们的潜能可能会是无限的,他们的智力极高,人类都无法理解。
花花公子:就算假定您说的宇宙进化之路是真的,那这与上帝的本质又有什么关系呢?
库布里克:这种关系是方方面面的——因为这些高智能生物会是宇宙中数以万计的比其落后的物种的上帝,这就跟对于一只能以某种方式领悟到人类存在的蚂蚁来说人似乎就是它的上帝是同一个道理。他们拥有所有神的双重属性——全知全能。这些智能生物可能在全宇宙范围内用心灵感应的方式交流,因此他们知道宇宙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窃听到任何智能生物的想法与意图,就像我们打开收音机窃听别国的机密一样。他们可能不受光速的限制,他们可以在宇宙中任意穿梭,他们的身影可以出现在宇宙中最偏远的角落。他们可能已经完全掌握了物质与能量的知识并加以充分利用。在他们最后的进化阶段,他们可能发展到整个种族全体成员的意识都永生不灭的境界。我们可能会因为智力上的巨大差异无法理解他们,只能把他们当做神。如果把他们高度发达的意识在人类大脑中注入一丁点儿,我们只能解释说我们抓住了上帝的手。
花花公子:如果这种智能生物确实存在,他们为什么会对人类感兴趣呢?
库布里克:他们也可能对人类没兴趣。但为什么人类会对微生物感兴趣呢?这些生物的动机和他们的智力一样对我们人类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花花公子:在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这种无形的生物好像操纵了我们的命运,并且控制了我们的进化,尽管他们的动机有好有坏,或者既好又坏,或者没有好坏,都还不确定。您真的相信人类可能会成为这些高级智能生物的玩物吗?
库布里克:其实这些我一点都不信,我怎么会相信呢?仅仅去推测他们存在的可能性就足以使人惊愕了,根本不用尝试去弄清他们的动机。重要的是,在我们人类历史上人赋予上帝的所有特性都可以同样赋予这些生物体,他们在几亿年前处于跟人类同样的发展阶段,最后进化成某种与人类差别甚大的生物,这就跟人与他们最初在淤泥中出现时差别巨大是一个道理。
花花公子:您描述的宇宙史中,可不可能还有其他形式的智能生物比您描述的这种纯粹是能量的生物更高级——或许您描述的能量生物跟他们的差距就像人类跟能量生物的差距一样大?
库布里克:当然可能了,在浩渺无边永恒不变的宇宙中,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我们甚至都不大可能弄懂这些可能性的最表层的东西。但是在人类准备要登上月球的时刻(1968 年),我认为很有必要开放我们的思想,去积极推测各种可能性,不要再把思想局限在地球上。没有人知道宇宙中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一位天文学家最近写道:“有时我觉得我们很孤独,有时我觉得我们不孤独。不管在哪种情况下,这种想法都是令人非常吃惊的。”我认为他是个非常杰出的宇航员。
花花公子:您说有数以亿计的星球上有生命,他们比人类先进得多,但还没有进化成非生物形态或超生物形态。如果这种不像上帝的但科技却超级发达的物种主动与地球取得联系,您认为他们会对地球有什么影响?
库布里克:关于这个话题,科学界和哲学界的观点都有极大的分歧。一些人认为与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相遇,即便我们基本上能够理解它的科技,也会因文化冲突给人类带来创伤与痛苦,他们会让人类失去自以为是的民族优越感,会完全粉碎人类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的幻觉。卡尔·荣格在描述人类与科技高度发达的外星人接触时,总结过他的立场,他写道:“我们将失去对世界的主宰地位,就像一个眼泪汪汪的老成药推销员曾经跟我说的,他觉得我们‘不再有梦想’??我们会发现我们所有的志向和抱负,不管是智力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已经过时了,这使我们的精神完全陷入瘫痪状态。”我个人不赞同他的看法,但他的观点被广泛接受,我们不能草率地摒弃。
比如,在 1960 年,布鲁金斯研究所的远程研究委员会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写了一份报告,警告说甚至间接的接触——比如,我们可能通过在月球、火星和金星上进行的太空活动发现外星人制作的手工艺品,或者通过无线电广播与一种星际文明取得联系——都可能会造成人类严重的心理混乱。这份研究报告警告我们说:“人类学的研究档案中包含各种各样来自社会的很多例子,这些社会在宇宙中的地理位置都非常确定,当这些社会不得不与以前不太熟悉的,与它们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不同的社会联系时,它们就瓦解了。其他一些与别的社会联系后而幸存下来的社会,通常都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为了生存,他们在价值观、态度和行为方面都改变了很多。”这份研究报告的结论是:因为随时都会发现智能生物,还因为这种发现的结果还是“目前不能预料”的,所以政府发动科学家继续研究与外星人相遇对人类造成的心理上和智力上的影响是明智之举。看了这份报告,政府采取了什么行动,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这种研究现在已经开始进行了。不过,尽管我也考虑到与外星人联系会对人类在情感上造成不利的影响和冲击,但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以兴奋的心情与饱满的热情来看待这种接触。我觉得与外星人接触不但不会毁掉我们的社会,相反还会使我们的社会更加丰富多彩。
《超时空接触》(1997 年)电影剧照
还有另外一个积极的因素,所有的智能生物在科技发展的某个阶段都一定会发现核能,这是确定无疑的,这很明显就是任何一个文明的转折点。核能可以不用于战争而为某个文明社会服务,这样这种文明就不会毁灭自己,那么这个文明社会找到正确使用核能的方法了吗?还是它把自己消灭了呢?我猜想,任何一种文明,在它发现了原子能之后,还继续存在了一千多年,它一定是发明了某种方法与原子能和平共存,这就给了我们极大的安慰,我们也就放心了——它还给我们人类自己在拥有核能的环境下生存下去提供了具体的指导。不管怎样,说起文化冲突,我的印象是大多数人对此都只是几分钟热度,不会长期关注。报纸和电视会对这种文化冲突大肆宣扬,人们也会极其兴奋地关注它,但一两个星期后,公众的兴趣就会减退,然后联合国或者什么世界组织就会坐下来与外星人平静地讨论与协商各项事宜。
花花公子:您认为外星人会很友善,这是为什么呢?
库布里克:为什么一个远远优越于我们的种族会费尽心机去伤害或毁掉我们呢?如果我脚下的沙子里一只智能蚂蚁突然向我发出一条信息,说:“我是有知觉的,我们聊会儿吧。”我十分怀疑我会不会冲过去一脚把它踩个粉碎。即便他们不是超级智能生物,只是比人类稍微发达一些,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们是友善的,或者最坏也是对人类冷漠而不感兴趣的。因为在我们太阳系内的外星人来探访地球几乎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能在太空中穿越无数光年的社会都必须具有非常高的技术水平来控制物质和能量。因此,它对我们产生敌意可能的动机会是什么呢?来偷我们的金子?石油?还是煤?很难想象有什么险恶的意图值得让他们从另一个星球不远万里艰苦跋涉来到地球。
花花公子:尽管您说外星人会非常友善,但您必须承认在连环画和成本低廉的科幻电影中,外星人一般都被刻画成暴眼怪兽,他们总是如饥似渴地快速追赶着体形优美的地球少女。
库布里克:这样的描述起始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低俗科幻杂志,或者可以说起始于 1938 年奥逊·威尔斯关于火星人入侵地球的电视广播及由此导致的集体发疯似的模仿与宣传,这些连环画和电影总是被人提出来支持下面的假说,即与外星人接触会导致严重的文化冲突。从某种意义上讲,威尔斯在那套电视广播开始时说的那些欺骗性的话,已经为公众思考将来几年的外星人生活定好了基调。我还记得这些话:“在巨大的宇宙鸿沟的另一边住着外星人,他们的智力与人类相比就如同人类的智力与丛林里的野兽相比一样,他们智力超群,但却冷酷无情,用艳羡的目光眈眈虎视着地球,慢慢地稳当地制定着攻击地球的计划??”当然,不管我们把这种生命形式想象成什么样的,都是有可能的。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疯癫的文明,或者颓废的文明,那里的外星人把疼痛提升到审美高度,他们可能是觊觎人类的角斗士或者是以折磨他人为乐的虐待狂,或者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这样的文明,他们可能想把人类关到他们的动物园里供他们观看,他们可能拿人类来做科学实验,或者把人类变成他们的奴隶,甚至把人类当成他们的食物。尽管我对此更乐观一些,我们还是无法确定他们的动机到底会是什么。
《E.T. 外星人》(1982 年)电影剧照
我对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教授弗里曼·戴森提出的论点很感兴趣。他认为,我们期待所有可能的天外来客都是无私的,或者相信他们会有与人类类似的伦理或道德观念都是错误的。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戴森写道:“智能实际上可能是一种有益影响,它在天空中遥远的地方创造出许许多多哲人,”但是也有这样的可能,他继续写道:“智能可能是一个痼疾,它让人类漫无目的地进行科技探索,现在这种探索正势不可挡地横扫银河系,就像当初横扫我们自己的星球一样。”戴森总结道:“不管把外星人说成是在遥远的地方过着宁静安详生活的智力非凡的种族,还是把他们说成毫无理性有杀戮冲动的魔鬼,都是不科学的。我们必须为两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好准备,并且根据这两种可能性进行研究探索。”
因此一些科学家警告说:“现在我们正努力尝试窃听其他太阳系的无线信号,如果我们万一真的收到了某个信号,我们应该等待一段时间再做应答。”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间断地发送广播和电视信号,任何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都可能早已收到了这些信号。因此,在最后做出分析时,我们真的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们要么会与我们取得联系,要么不会,如果他们与我们联系的话,他们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们都难下定论,只能等待实践来证明。
即使最后证明他们是恶意的,他们的到来至少还有一个附带作用,那就是地球上的国家会停止内部争斗,建立统一战线共同保卫地球。我想是安德烈·莫洛亚在很多年前提出,实现世界和平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来自外太空的虚假威胁舆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我相信,我们当然不应该以预言的形式来看待与外星人接触的问题,也不应该因为害怕在外星球会发现什么不利的东西而对探访其他星球迟疑不决。如果外星人不与我们联系,我们必须与他们联系,这就是我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