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18世纪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因其在小说《格列佛游记》中对女性身体及功能的露骨描写,被贴上了“厌女症”的标签。其自传体长诗《卡德努斯和范妮莎》中的女主人公貌美智慧却遭遇感情挫败,也成为人们怀疑斯威夫特“厌女症”的另一例证。
然而斯威夫特的其他诗文和私人信件却对女性精神之美大加赞誉,视女性为精神平等之友,表现出对女性的仰慕。那么在他到底有没有“厌女症”?“厌女症”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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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1 牧师跌宕起伏的一生
乔纳森·斯威夫特
这似乎仍是一个千古之谜。
乔纳森·斯威夫特出生于爱尔兰的首都都柏林,家境十分贫寒,还未出生父亲就去世了。由于母亲无力抚养他,于是他的伯父负起了教养他的责任,15岁将他送进了当时的都柏林三一学院。
当时的都柏林大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是为教会培养忠实弟子的,而斯威夫特始终十分厌恶大学里讲授的神学和各种繁琐哲学,可想而知,他也不可能取得令学校满意的成绩,毕业时,他获得了一张“特许学位”文凭,致使他无法在社会上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斯威夫特在早年就接触到了当时的社会政治,开始养成分析事物的才能和敏锐的观察力。对于一位讽刺作家来说,这都是不可缺少的条件。1688年叔父逝世,爱尔兰处于政治动荡时期,斯威夫特只得中断硕士课程,前往英格兰,和母亲一同住在英国的莱斯特。不久,他开始担任威廉·坦普尔爵士的私人秘书,并在法恩海姆的摩尔庄园居住。
他在摩尔庄园读了不少的古典名著。坦普尔爵士此时已经退居田园,正在撰写回忆录。斯威夫特的才能颇受爵士器重,他曾经把斯威夫特介绍给威廉三世,并曾派斯威夫特去伦敦催促国王为国会拨款。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斯威夫特认识了当时年仅八岁的艾斯特·琼森,一个家务佣人的孤女。斯威夫特教她读书,昵称她为“斯特拉”。
1690年斯威夫特因为健康原因回了爱尔兰,但次年又回到了摩尔庄园。1692年他在赫特佛德学院获得了文科硕士学位。1694年斯威夫特对私人秘书的工作厌倦了,离开了摩尔庄园,到国教在爱尔兰新建的教堂当了牧师,后来到北爱尔兰的基尔如特当教区负责人。1696年斯威夫特在坦普尔劝说下回到摩尔庄园,为爵士整理回忆录准备出版。这段时间他完成了《书的战争》,同时他看到了已经14岁的健康的斯特拉。
1699年初,坦普尔爵士去世。斯威夫特留在英格兰完成回忆录的编撰工作。夏天他改任正担任爱尔兰法官的伯克利伯爵二世的秘书。但当他赶回爱尔兰时发现秘书已另有人选,他改为在各地教堂担任牧师。
此后他发表了多篇和政治相关的文章,在伦敦期间还卷入了党派的斗争,很受托利党首领的器重。1710年托利党人上台执政后,他担任了该党报考《考察报》的主编。托利党人为大土地所有者,战争对于他们是没有好处的,因此他们为了迎合英国人民厌恶战争的心理,猛烈攻击辉格党人的好战政策。斯威夫特写了许多揭露辉格党人的贪婪和反对战争的小册子。斯威夫特当时所写的政论虽然是为托利党人服务的,但他反对几个殖民主义国家统治阶级争夺权益的战争,却是符合人民的利益的。他这一段政治经验使他对英国统治集团的贪污腐化和资产阶级的丑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1714年托利党人失势后,他回到爱尔兰,在都柏林作圣派得立克教党作教长。
斯威夫特在晚期的作品中,斥责了英国统治集团的腐朽政治,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资产阶级唯利是图的剥削本质。就在这个时期,斯威夫特完成了他的不朽的讽刺杰作《格列佛游记》。
斯威夫特晚景凄凉。他年幼就患脑病,晚年耳聋头痛日益加剧,最后几年精神失常,时常昏睡。这位杰出的讽刺作家于1745年10月19日逝世。葬于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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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两个女人
斯威夫特有两段令人津津乐道的感情生活,女主人公都是比他年轻得多的女士,而且都与他形成了师徒辈分关系。生活中的斯威夫特对两性情感既向往又恐惧,终身对两性亲密关系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
首先进入斯威夫特感情世界的是他早年在坦普尔爵士家服务期间辅导过的家仆之女艾斯特·琼森,也就是斯特拉。而立之年的斯威夫特与八岁的斯特拉相识,并成为她的导师。此后,斯特拉的一生都缠绵于斯威夫特若即若离的感情羁绊之中,直至1728 年逝世。
两人的感情没有承诺,没有婚姻,甚至没有肉欲。斯威夫特对这段情感的表达汇聚在他年年为斯特拉写的生日贺诗中,以及在斯特拉去世后才得以出版的书信集《致斯特拉的日记》中。成年后的斯特拉常居爱尔兰,而斯威夫特则多在伦敦,两人依靠书信保持联络。由于常年独居、广泛阅读并参与体面阶层的社交活动,斯特拉培养了自己超群的气质和优雅的举止,深受绅士们的追捧。
然而,斯特拉却无怨无悔地担当着斯威夫特的精神伴侣,直至一位更年轻的女性进入斯威夫特的感情生活,继而三人开始了一种微妙而近乎变态的“三角恋”关系。
艾斯特·琼森
1728 年斯特拉病逝前,斯威夫特从伦敦赶到她的病榻前,感伤地说:“世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介入一段严肃而稳定的亲密关系之中,因为一旦失去,那种悲痛无以复加。”
斯特拉病逝后,斯威夫特作诗纪念。斯威夫特在面对至亲离世时往往用异常的冷静和压制的情感取代常人的忧伤,这成为他面对生死无常的本能反抗方式。他会对吊唁的人群抱怨:“人总是会装得比实际悲痛,这反而把他们真切的悲痛给带走了。”
“谨慎的清醒”和“防御性的进攻”姿态被认为是斯威夫特处理情感关系的一大特征。在远离墓地灯火的一间密室里,斯威夫特写下了一段品德评价:“承蒙天大的恩赐,我才有这位最忠实、最善良、最宝贵的朋友”。
后来人们关注到斯威夫特在《致斯特拉的日记》中使用的一百个左右被篡改的英语词汇,并将这些斯威夫特与斯特拉之间用来沟通的个性化词汇称为“小字”。这些语言仿佛密友间使用的密码,用来传递不愿与他人分享的情感。正因为这些“小字”,才导致《致斯特拉的日记》的众多版本。这也许是斯威夫特留给后世的一个永远的迷,因为这些漫不经心、模糊暧昧的书信原本并非为发表而创作。
伍尔芙洞察到斯威夫特的用心,她的理由是:“如果把信写得那样清楚直白,我就会莫名感觉我们并不是在二人世界中,而是要接受全世界的眼光。胡乱写一通,反倒舒服。”
这种自我独白式的书信交流,这些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小字”成了两个精神伴侣间沟通无碍的特殊手段。只有斯特拉一人清楚斯威夫特好坏夹杂的特质和种种弱点怪癖。
“他虽然有时在言辞上粗鲁,但在行动上却可以很温柔;他可能表面上愤世嫉俗,但是内心的感情之深厚是她在别人身上很难看到的……不管是深刻的思想还是琐碎的想法,他们对彼此都有了彻底的了解。”伍尔芙认为这种特殊的语言风格是斯威夫特抛开繁复礼数和俗套,获得情感释放和精神庇护的一种手段,展现了一种两性间亲密而平等的精神依恋关系,一种超越语言媒介的默契。
1708年进入斯威夫特感情世界的另一位年轻女子名叫范讷梅瑞,后来成了斯威夫特1713 年自传叙事长诗《卡德努斯和范妮莎》中的创作原型。范讷梅瑞年轻冲动而感情热烈。面对范讷梅瑞的爱情表白,斯威夫特却如同在其叙事诗中描述的那样,用惯用的嘲弄和拒绝予以回应,并将这首隐射二人关系的诗作赠于范讷梅瑞。该诗在1726 年范讷梅瑞去世三年后发表。
在诗歌开篇,爱神维纳斯赋予范妮莎美貌,然后用计使智慧之神帕拉斯误将范妮莎当作男孩,赋予了她男性独享的知识、判断和智慧的种子。随后舞台转向了18 世纪的英格兰。美艳绝伦、聪慧善良的范妮莎令导师卡得努斯叹为观止。然而范妮莎的自然之美受到上流社会巧取姿色的美艳妇女的藐视,而她的才智也被当时愚蠢无知的花花公子们视为令人讨厌的品性。集美神维纳斯、智神帕拉斯和爱神丘比特之助而生的完美生灵范妮莎兼具美貌、智慧与激情于一身,然而却成为爱情的失败者,诗歌的结局留下了一抹苦涩的无奈。
有人将《卡德努斯和范妮莎》视为斯威夫特“厌女症”的一个典型例证。认为斯威夫特塑造了桀骜不驯、能言善辩的范妮莎,并给予她苦涩的爱情果实,其中“反女性”的倾向是显而易见的。“男性抱怨女性的浅薄无知,而这种浅薄无知恰恰是男性对女性最根本的需求。《卡德努斯和范妮莎》传递了一种对女性智慧的嘲讽,在斯威夫特的笔下,女性的才智成为自取其辱的累赘。”
然而也有人认为,斯威夫特在诗中运用了苦中求乐的自嘲来压抑心中的怒火。这首借用神话创作的寓言诗显现了诗人对女性智力和情操的崇拜,以及对女性身边那些“没有判断力、见识、智慧和品位”的男性白痴求爱者的戏侮。
在斯威夫特看来,“女性不应被视为男性观赏与追逐的尤物。女性唯有通过教育获得才智和道德的提升,方能获得男性敬仰,成为与男性平等的精神伴侣,因为容颜易逝,智慧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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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窥视者毫发无损
窥视者身心俱毁
《格列佛游记》中有很多对于女性的丑陋描写,被看作是斯威夫特“厌女症”的表现。但真是这样吗?有人说,否审丑不仅是一个哲学智慧问题,也是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是否成熟的标志之一,这句话好像对我们如今仍然管用。
在《格列佛游记》中,斯威夫特对女性身体直白露骨的描写,对污秽细节的大书特书成了女性主义批评者攻击的对象。在巨人国,由于身体尺寸和审美距离的变化,格列佛独享审视人类丑陋的难得机会,侍女们如“切面包垫板般粗糙不平”的皮肤“布满了黑痣”,“头发比包裹的绳子还粗”。
这种乐此不疲、触目惊心的细节描写使一些批评家们认为斯威夫特不仅沉湎于对女性的厌恶之中,而是毫无顾忌地表现了他对女性的仇恨,并将其称为“一个恶魔,急切地叫嚣着,咬牙切齿地诅咒人类,撕下了每一缕端庄,抛弃了每一点男子气概”。
但这恰恰正是斯威夫特讽喻的武器,这种讽刺指向的并非是坍塌的“女神”形象,而是对“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盲目崇拜”的男性窥视者。“是男性自己的认知存在问题,他忘记了她作为人的存在,她作为人的肉体,有着和他自己的肉体一样的种种功能,会散发体味,需要吃喝拉撒。”
在启蒙主义和理性主义精神主导的18 世纪,斯威夫特让“丑”占据了创作的中心,将现实生活之丑一点一滴无情地撕开并放大直至令人窒息。他彻底撕掉了包裹女性躯体的华丽外衣,粗俗地表现女性身体之丑,打破了男性视角下女性审美文化的一面之词。这种“审丑”令人生恶,却让人美中知假、丑中见真。
斯威夫特巧妙借用格列佛等男性窥视者的视角,描绘了他们在遭遇女性肢体和女性生理功能视觉冲击下的狼狈不堪。被窥视者毫发无损,而窥视者却身心俱毁。
用黑色幽默的手法将女性拉下神坛,揭露女性“天使”刻板形象的虚假性和欺骗性,赋予女性与男性平等的人性,这才是斯威夫特的终极审丑目标。
于是,我们终于可以摘掉斯威夫特 “厌女症”的标签了。把这顶帽子,扔给那些真正不尊重女性的男人。
参考资料:《乔纳森• 斯威夫特厌女症、女性审美与审丑》张欣;百度百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