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川位于今云南腾冲县西南,自元朝开始这一区域由当地的思氏家族统领。洪武年间明朝大军进入云南后,思氏家族向明朝称臣,朝廷在此地设立“麓川平缅宣慰使司”授思氏家族世袭宣慰使继续镇守此地。
这种比较松散的管理方式,让这些土司政权普遍与朝廷貌合神离,是否顺服完全在于朝廷是否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威慑他们。宣德年间朝廷从交趾撤军后,明军在西南实力大减后,麓川的第三代“宣慰使”思伦法就变得愈发的不安分了。
除此之外思伦法变得不安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明朝自己挖了个坑。洪武三十年的时候麓川地区一个土司叛乱,麓川宣慰使思伦法被赶出了麓川。朝廷平定叛乱后,将思伦法改任为孟养宣慰使,而把麓川宣慰使的职务授予了刁宾玉。
思伦法病故后,他的儿子思任法觉得麓川是他家的祖传之地,不能不夺回来,于是思任法联合当地部族和土司一起反对刁宾玉。一开始思任法制造各种借口侵占麓川土地,朝廷因为刚从交趾撤军不愿再动兵戈,拒绝了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出兵讨伐的请求。只是下诏要求思任法归还抢占的土地,朝廷的这一态度也让思任法更加地肆无忌惮。
侵孟定、湾甸,大杀掠,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晟以闻。至是复侵南甸州土官刁贡罕地,命沐晟遣官赍金牌信符,谕还所侵地,思任不奉诏。
《明史纪事本末》
思任法不但变本加厉地侵吞土地把刁宾玉赶出了麓川,还公然声称自己就是“法”不会听从朝廷诏令,等同于公开叛乱。正统四年正月,忍无可忍的朝廷任命黔国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率师讨思任法,即第一次麓川平叛。
但是这次南征的筹划却过于草率。首先对思任法的实力以及当地环境评估严重不足。思任法与朝廷对抗已经很多年,决心很大,不是朝廷一发兵就会屈服的。其次麓川虽然地域不大,但是崇山峻岭、森林密布,军队机动相当困难。这也意味着相对于内地,控制相同区域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和资源。
朝廷却忽略了这两点,仅仅按照内地同等规模的叛乱去评估。导致投入的军事力量严重不足,明军的实力并不足以歼灭思伦法。其次指挥权并不明晰,沐晟虽然是总指挥但方政并不服从他的指挥(有可能是朝廷忌惮沐家刻意为之)。
注:靖难时期镇守云南的沐家并不支持朱棣,后朱棣是采取怀柔的态度安抚了沐家。但是这种独霸一方的封疆世家,朝廷不可能不忌惮。
在这两点的影响下,南征的明军先胜后败。方政不服令,独自出战中伏,沐晟怒其不听令不去援救,结果全灭。思伦法不但借机再一次扩大的地盘,明军统帅沐晟也因担心朝廷治罪,忧愤交加暴亡于军中。同年五月朝廷增派四万五千援军并任命沐晟的弟弟沐昂继任统帅,继续征讨。
此后双方多次交手互有胜负,战事陷入胶着之中。到正统五年七月,长时间的消耗,让明军和思伦法均疲惫不堪,双方进入对峙阶段,明朝第一次征伐麓川实际上已告失败。此时重新控制了麓川的思伦发也主动派遣使者向朝廷上供,意图休战缓和关系。
会思任法遣使谢,刑部侍郎何文渊上言:“麓川之在南陲,弹丸耳!疆里不过数百,人民不满万余,宜宽其天讨。官军于金齿,且耕且守。舜德格苗,不劳征伐,而稽首来王矣。”大学士杨士奇主其说。
《明史纪事本末》
由于前线的巨大的损失和军事开销,朝廷内部主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内阁的杨士奇等人也主张撤军。不过明朝第一代权阉王振站了出来,他认为这不是地盘大小的问题,这涉及朝廷的威严。因此他力排众议否决了罢兵的建议,继续打。
正统六年正月,英宗命定西伯蒋贵为征蛮将军,担任总兵官讨伐思任发,也就是第二次麓川平叛。针对第一次平叛的失败,这次朝廷也从两个方面针对性地做了调整。
首先就是任命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目的就是代表朝廷协调和管理众武将,防止再像第一次征讨时那样各自为政。这开启了明朝文官御武的先河,也是明朝军事管理变迁的标志性事件。其次针对第一次征伐用兵不足的问题,这次朝廷直接发兵十五万。
当年十一月统一了指挥的明朝大军抵达云南后,战事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悬念。当月明军在上江大破思伦法的部将刁放戛,斩首五万余(其中绝大部分应该是少数部族平民)。随后明军追击至木笼山,再次大败思伦法。
十二月明军攻入麓川并纵火攻寨,是役明军斩首三千三百九十级,焚溺数万余人,思伦法带着心腹家眷逃亡到缅甸宣慰司。明军第二次麓川平叛大获全胜,王骥也因此战之功成为明朝文臣中军功封爵的第一人(获封靖远伯)。
此战说明,明朝只要准备充足完全可以制服西南的一众土司,但是对于明朝而言问题就在这个“准备充足”上。这次为了对付思伦发,朝廷征调了半个皇朝的军事资源,消耗巨大。
遂命贵、骥先赴云南,复以副总兵李安、参将宫聚领川、贵兵,副总兵刘聚、参将冉保领南京、湖广兵,大发兵十五万,转饷半天下。
《明史纪事本末》
消耗这么大,如果能彻底解决问题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如果像安南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叛乱,朝廷就承受不起了。但是麓川就是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明朝在云南边疆地区采取羁縻统治,将各区域的实际统治权授予当地大家族也就是土司,朝廷自身在这些区域实际是不存在管理系统的。因此把思伦法赶出麓川地区后就有个问题了,谁来有效管理和控制这块区域呢?
但是大军在外消耗巨大,十五万明军没时间等朝廷的后续安排只能先行撤离。明军前脚撤退,思伦法后脚就回来了,继续在麓川称王称霸并向朝廷叫板。
正统七年十月,英宗复命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再次征讨麓川,第三次麓川平叛拉开帷幕。
起初思伦法还仗着缅人的支持,跟明军玩游击战试图拖垮明军。但不久后王骥通过军事威慑收服了木邦宣慰使。正统八年二月,双方合作在蛮江大败麓川军并俘获了思伦法的妻子和儿子。
虽然思伦法打不过明军,但是当地复杂的地形让明军很难围歼他。加上当地其他土司势力的帮助,明军在丛林中耗时一年也未能彻底消灭思伦发。
鉴于大军长期在外大量疫病减员而且军需消耗巨大,王骥有意通过招安尽快结束战事。因此他通过将麓川给予木邦,孟养、戛里给予缅甸的方式,拉拢了这一区域的两大势力共同对付思伦法。正统九年二月,缅人抓捕了思伦法准备献给明朝。
但是思伦法的儿子思机法仍然不服,即便是被王骥攻破山寨俘获妻儿,依然打游击坚持叛乱。最终明军不堪巨额消耗只得先行将大军撤回。
正统十年十二月,缅甸宣慰使卜剌浪马哈省将思任法及妻子部属三十二人献给朝廷。思任法不愿至京师受辱,绝食求死。云南千户王政遂将其斩首,函献京师。第三次麓川平叛就此结束。
第三次平叛相对于第二次耗时更长、消耗也更高。虽然获得了胜利,但是最终的结果和前两次是一样的,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正统十三年,思机法再次攻占孟养并对明朝屡次谕令置之不理。英宗复命靖远伯王骥提督军务,都督宫聚为总兵,率南京、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土汉军十三万讨伐。为了快速解决问题朝廷又敕令木邦、缅甸、南甸、千崖、陇川宣慰使等一并参与讨伐,各输兵饷,朝廷的负担相较于前三次征伐更重。
当年十月大军抵达金沙江,很快就攻陷麓川军在江边的防线并渡江攻入孟养。思机法在孟养营建的各山寨也抵御不了大军的进攻,不但纷纷被攻克,思机法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虽然再次大胜,但是同样的问题再次出现。
明军大军一撤出孟养,当地部族就拥立思任法之子思禄再次举起叛旗。统帅王骥也意识到明朝再次落入交趾那种无休止消耗的泥潭之中。于是上奏朝廷后王骥与思禄盟约,允许他居住控制孟养如同当年思氏控制麓川,并以金沙江为界。
骥等虑师老,度贼不可灭,乃与思禄约,许以土目得部勒诸夷,居孟养如故。复与立石金沙江为界,誓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思禄亦惧。听命。
《明史纪事本末》
至此整个麓川之役宣告终结。历时九年的征战,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之后却并没有彻底平息叛乱,盟约实质是明朝退出孟养地区并放弃控制权换取和平。这也导致明朝在对西南地区的控制急剧衰弱。对于明朝而言,打了九年相当于打了个寂寞。
除此之外九年的征战,也让朝廷的军事重心从北疆转移到南疆,这也助推了蒙古瓦剌部的快速崛起。持续战争带来的大量伤亡让明军疲乏而无法恢复,战争的巨额消耗带来的国库亏空,让朝廷不但无力恢复军备,连维持都难以做到。
明军的基础 -- 卫所制,正是从正统朝开始快速崩坏的,基础的崩塌自然也让明军的战斗力雪崩式的下滑。也正是这历时九年的浩大战役,让十个月后的“土木之变”成为了压垮明朝并让它由盛转衰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