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中的租界与华界
文/图 邱从强
武汉三镇之一的汉口位于华中腹地的中心,又有长江、汉水水运之便利,人烟稠密,商行众多,贸易兴旺,在鸦片战争前就已全国有名,被誉为中国的“四大名镇”之一。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在中国开辟商埠的同时又建立了“国中之国”——租界。1858耳6月,中英《天津条约》将汉口列为对外开放的商埠,1862年1月正式设埠。到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前夕,先后由英、法、俄、德、日五个国家在汉口设立租界,租界总面积达3000亩之多,在位于中国内地的租界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当属汉口租界。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驻汉口的各国领事及驻华公使分别于10月17 、18日宣布租界为中立区,禁止双方的军队进入租界以及在租界内储匿武器弹药。然而租界所处的地理位置是特殊的:五个租界区依次并排横卧江边,背后不远处又有一串平行的湖泊,而介于租界与湖泊中间的狭长地带是京汉铁路沿线地区,也是双方军队激烈争夺的咽喉地段。租界前面的一半江面属于中立的水域,租界与武昌隔江相望。在这样的环境下,租界想平安无事是不可能的。
10月下旬,冯国璋指挥北洋军,绕过租界背后,肆无忌惮地在汉口纵火,大火将汉口大片繁华的街市转眼间化为焦土。大火虽然使革命军无法逐屋争夺而被迫撤往汉阳,但也使大约50万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其中有大量难民涌入租界。
北洋军占领汉口后,在租界后面的棺材山上架起大炮,炮击武昌,自然就会招引武昌青山要塞回击的炮火,双方的炮弹掠租界上空而过。汉阳陷落前,北洋军的炮口也对准汉阳,汉阳回击的一些炮弹极有可能会落入租界内。令外国人更为担心的是,若北洋军被击退,他们会奔租界而来,再通过租界突围,革命军一定会追击,租界就有可能变成战场。虽然这种情况以后没有发生,但炮弹落入租界却是常事。有很多炮弹落入居民的卧室里、花园里;也有很多落在马路上、医院里,曾在某一周内落入租界的炮弹就有一百多发,虽然绝大多数外国居民都侥幸逃脱,但有很多在租界的中国人被无辜地炸死,血流成河。时而也会有很多炮弹落入停泊在江面上的外国军舰周围。在攻守汉阳的最后关头,大量的枪弹、炮弹落入英、俄、法等租界,熊熊大火照亮了租界的夜空。
图① 租界与外部联系的电话线被完全切断。
当租界外面的对抗逐步升级时,租界里的外国居民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怖。同外界联络的电话线被完全切断(图①),很多天来,里面的居民同外界完全失去联系,联络的惟一方法就是用停泊在江面上战舰的无线电报,当然,也并不是每个外国居民都能享受到这一待遇。
英国租界距离华界最近,只隔一条30码宽的马路。北洋军在租界后面架起大炮,在租界上空发射炮弹,曾引起了英国居民的强烈不满。租界当局曾要求撤走大炮。北洋军许诺撤走大炮,但他们食言了,因为不久后又重新占领了原来的位置。11月7日,北洋军的一个炮兵团又占领了位于大智门的一个阵地,就是在这里,他们以前也曾被要求撤走。
图② 派驻汉口的俄国士兵
在战斗最激烈的那段日子里,保卫租界的兵力不足500人,外国居民害怕残暴的北洋军,但对革命军也不放心。法国居民首先联合起来直接给他们的政府发电报,要求政府从天津或东京抽调出一部分兵力来保护他们。整个战事在11月18日结束。英国侨民举行集会,向英国驻汉口代理领事赫伯特·葛福请愿,强烈指责英国当局的战斗最激烈时期的 “失职行为”,并要求本国政府出兵。后来各国也派遣了一些军队,俄国派了200名士兵来到汉口(图②),英国也派了全能型的约克轻步兵来到汉口。这些军队到达汉口时激烈的战争己接近尾声,但对那些整日担惊受怕的居民来说,也多少有了点安全感。
图③ 用人力车运输砖料修筑工事的外国水兵
在战斗最激烈的那段日子里,租界里苦役人手不足,外国水兵就自己修建工事(图③),他们用东方特有的黄包车替代原有的独轮车运砖;在没有抹子的情况下,他们就用手脚搅和泥浆。图④中的那幢用砖砌成的胸墙,是英国水兵在战争期间修建的,比起沙袋墙来更为美观,结实。
当然,汉口租界的损失还是十分有限的,与残破不堪的华界相比只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皮毛而已。北洋军汉口纵火后,只有毗连英租界的几条街道得以幸存,成为中国商民生存的“沙漠绿洲”,他们纷纷在这几条街道及租界内开厂设店。汉口租界的商业更加繁荣,其中英租界的繁华曾一度居各租界之首。
图④ 英国士兵修建的工事——胸墙
由于租界的特殊位置,租界中的外国居民还是较为安全的。他们密切注视着时局的发展,以便作出判断。日本海军部更是租下了一幢高楼,并装备了电话等通讯工具,随时向外传递观察到的情报,日本军人与侨民充分利用了每一个可以观望的位置。尤其在漆黑的夜里,几门小炮发出耀眼的火光,几乎簇成一团,接着是重炮发出更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租界周围的地区、日本租界离华界最远,损失较少,在其他外国人的眼中,它的使馆已履行了一切职责,“非常称职”。整个战争期间,日本人都始终在关注着形势。(图⑤)
图⑤ 日军与其侨民所设的观望哨
其实,交战双方也都极大地尊重了租界的“中立”地位。例如清海军提督萨镇冰率舰队驶抵汉口时,驻京的各国公使与清廷交涉,要求海军作战避免殃及租界。萨镇冰的舰队只在远离租界时才向革命军占领的刘家庙开炮;当双方的战斗蔓延到租界侧后地区时,萨镇冰率领的舰队所发射的炮弹都未经过租界上空。北洋军占领了汉口,汉阳,聚兵于龟山上时,就已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起义各省的代表在英租界举行第一次代表会议,即使有胆量在汉口纵火的冯国璋此时也不得不呆呆地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作乱”。革命军也表现出同样的态度,正如葛福(英国驻汉口代理领事)所言,“起义军正在维持秩序,……几乎所有的传教士都住在租界里,外国人的生命财产未受干扰。”总之,汉口租界的“中立”实为一个政治表态,等于把革命军放在与清政府对等的地位,而非“叛乱分子”,也使得阳夏战役在中国历史上成为一场十分奇特的战争。
图⑥ 阵亡的革命军士兵
图⑦ 许多民房在炮火中熊熊燃烧。
图⑧ 激战后的一个渡口
相比之下,华界与租界却有地狱天堂之别。北洋军时而会冲到租界的沿江地带,枪击归附革命军的船只,而对岸的武昌也朝叛逃的船只开火。很多无辜的平民被残忍地杀死,“武昌城内有未死而呻吟者,有妇人抱子,母死而子苏,啜泣索乳者。血溅江边,死者相枕藉。” 很多情景惨不忍睹。图⑥中躺在地上的是革命军士兵,战斗结束后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些尸体,是农民割高粱时在地里发现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死于敌人的榴弹炮。
战争是无情的,很多民用设施在炮火中化为灰烬。图⑦中的熊熊烈火是由清朝海军的炮击而引起的。对一个小村镇的居民而言,炮火可以把人口众多的村镇夷为平地,极其可怕,而对交战双方而言却是无关紧要的。图⑧是汉口沿江地段的一个渡口,因地处要冲,成了交战双方的必争之地,也是革命军在汉口的最后一个据点。有一次,革命军趁着早晨的浓雾,消灭了占据这个战略要地的400名清军。从这个虚墟中可以看到有一座破旧的龙王庙。
图⑨ 战争过后的武汉三镇满目疮痍。
无独有偶,再去看看满目疮痍的“九省通衢”。图⑨这张照片是北洋军撤走那天从汉阳山山顶上拍摄的。那个高耸入云的烟囱所处的位置是汉阳铁厂,它曾是一个十分繁盛的工厂,现在只能默默地呆在那里,支离破碎。江面上的浮桥被毁掉了。越过江面,看到的正是剩下的中国“芝加哥”,一艘正在江面上行驶的船使人想起美国大地震后在麦西尼亚海峡上所看到的景况。那黑色的墙壁和地面上堆积几英尺高的残砖破瓦仅能说明那儿曾经是一座城市。
■ 以上图文选自《老照片》第二十辑,作者邱从强,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冯克力 主编
山东画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