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黄河冰凌开,万排齐发向东海”,这是二月河名字的由来。知名作家、历史学家二月河(原名凌解放)12月15日凌晨在北京去世,享年73岁。痛等来年黄河开,世间已无二月河!
说起二月河,可以借用歌颂柳永的一句名言——“凡有井水饮出,皆能歌柳词”,“凡是有华人的地方,无人不晓二月河”,凭借“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以及改编成的电视剧《康熙大帝》《雍正王朝》,“二月河”这个奇怪的名字,传遍了华人世界的每个角落,被学界称作“二月河现象”“二月河热”。
“红楼情”催生“帝王世界”
二月河作品改编的影视剧
二月河的历史小说,人尽皆知,但说到他写历史小说的缘起,则少有人知是从研究《红楼梦》开始的。二月河有一股浓浓的“红楼情”,上世纪80年代初,他的志向本来是想做一个红学领域的学者,写完《红楼梦》的相关论文后,投到《红楼梦学刊》,但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倔强的他写信给红学家冯其庸先生,讨要“说法”,很快,冯先生给了他回信,并点赞,称“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小说笔法”,论文如愿刊发。二月河受邀参加了1982年召开的第二届红学会,会上,红学家们从曹雪芹谈到曹寅,从曹寅谈到康熙皇帝,感叹,如此一个伟大的帝王,竟然没有一部关于他的文学作品。二月河听后,开玩笑地冒出一句话:“我来写!”人们向他投以复杂的目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面孔,好大的口气,认为他是一时兴起的妄言狂语,谁也没有当真。
二月河说到做到,他迅速投入到创作关于康熙帝的小说中,这既是一项脑力活,也是一项体力活,搞得他身心俱疲,写到接近一半的时候,他彷徨烦躁,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自己的小说写得怎样。恰巧,这时冯其庸先生来郑州考察,二月河从南阳赶到郑州,把写康熙皇帝的小说前十章带来,请冯其庸指教,冯其庸看了后,击节赞赏:“你还研究什么红学啊,这就是你的事业!”一句话,让凌解放成了二月河。从此,他爆发了,把精力专心用于历史小说创作上,一发而不可收,最终写出了500多万字的鸿篇巨制,以笔名“二月河”发表,二月河的名号轰动天下。二月河感激冯其庸,感激红学会,称“作协是我的婆家,红学会才是我的娘家”,并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一笔捐给了《红楼梦学刊》,一笔捐给了希望工程。
笔下人物如清朝版“清明上河图”
四十多岁才开始小说创作的二月河,可谓大器晚成,被人戏称为“平民皇帝”,二月河为何热?这个外号做了最好的解释。他的作品既有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亦有下里巴人的和之者众,在读者心目中,打破了人们对帝王的冷酷印象,重新塑造了血肉丰满的三位皇帝。二月河善于写人物,他的三部曲里除了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个主角,还刻画了1552个历史人物,呈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可以说是一幅清朝版“清明上河图”。具体来说,有几个方面。
二月河
一是具有平民化的世俗情怀,具有俗文学品格。但凡成功的文学作品,不是让人买来束之高阁的,而必须有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结构层次复杂、为数众多的粉丝喜爱。按照二月河自己的话说,就是“如果在理论家与读者之间要我得罪的话,我宁愿得罪理论家”,一切为了读者,一切从读者的需求出发,在不违背大的历史史实的原则下,对于小的历史细节,可以不拘泥,进行再创作。在表现方式上,二月河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形式,以时间为经线,以实践为纬线,编织了康雍乾三朝130多年的社会风貌和历史图景。不耍花腔,不赶新潮,只重故事与情节,引人入胜。《康熙大帝》第一章《夺宫》就采用这种实在的写法,张弛有致地描写康熙与鳌拜集团之间紧张曲折的斗法,同时又穿插了伍次友与苏麻喇姑的恋情、与康熙的师生之情,惊心动魄之中不乏柔情舒曼。这样便有了极强的可读性和娱乐功用。
二是既有符合大众审美需求的“俗”,又有尊重历史的“雅”,雅俗共赏,大雅大俗。或许是他的“红学学者”梦想,让其作品充满了学理精神,不涂抹、不戏说、不歪曲历史,使他不同于通俗小说家,这种功夫并非一朝一夕间养成,需要阅读大量的历史资料,常年浸淫在史学著作中,他曾说,读了不下几百万字的清人笔记。对于历史背景和历史人物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同情之理解”,客观再现了康雍乾盛世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历史风貌。比如在《康熙大帝》一书中,清朝初定中原、政局未稳、国家统一等历史大事件都有精细而又精确的描写,斗争鳌拜,平定三藩之乱,降服朱三太子,收复台湾,平定噶尔丹,康熙诸子夺嫡……正是对这些历史事件的再现,成功塑造了一个不同于传说中的康熙皇帝。写乾隆皇帝,展现了他的幸运,没有经过你死我活的斗争就继承了一个稳定、繁荣与富庶的盛世,又写出了他的不幸。乾隆处在清朝盛世从顶点走向衰退的历史节点,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挽救不了行将就木的大清王朝。如同即将沉落的太阳,落日余晖发出了最后的灿烂,接着就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下。
三是向中国文化的肌理渗透,切入到文化根部。或许受到《红楼梦》的影响,二月河善于用诗词歌赋烘托人物性格,也为作品抹上了浓烈的文化色彩。他以大量的文字介绍了清代的礼仪典章等官方文化,也深入市井描绘出了一幅幅风俗画,对清代饮食服饰、里巷杂业、青楼红楼、瓦肆勾栏、三教九流等,无不展示得淋漓尽致。二月河走进了传统文化的深处,他以帝王、文士的形象展开自己的思索与追问,以父子间的倾轧,君臣间的猜疑,大臣间的挤兑,照出儒家传统文化的负面因子,将残忍的一面,温情脉脉的一面,虚伪的一面,都拿出来给了读者。二月河是写故事的行家里手,仅举一例,看看他是如何描写风流才子俘获名妓芳心的:
才子刘墨林一大早打发旅店老板,去约京师第一名妓苏舜卿与他中午见面,自己却转而看皇榜去了。刘墨林心里轰然一声,蓦地一阵头晕目眩,冷汗立刻浸了出来,脸颊上,耳根后,脖子上,涔涔流下,刺痒痒的难受。他略定定神,又从头向后看,刘雨林,刘继祖,刘承谟……直到最后,确确切切,刘墨林榜上无名?“完了!”刘墨林脑海里电光石火般一闪,两腿软了一下,几乎坐倒榜下,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口中喃喃道:“既如今日,何必当初?入国子监为祭酒门生,坐热板凳,吃冷炸肉,了此残生?嘻,名利人之贼,安逸道之贼,聪明诗之贼,爽快文之贼……吾知之乎?吾知之矣!”
这段文字把一个六神无主的绝望书生,刻画得栩栩如生。按照常理,刘墨林应该打点行装,灰溜溜逃离京师。然而,他是风流才子呀,他与苏舜卿还要约会呢,俩人一见面,刘墨林的精神一下便复苏了,名落孙山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无其事地开始对苏舜卿的调戏。真不愧为风流才子,只用一首诗和一首曲,就俘获了苏舜卿的芳心,征服了她的肉体和情感。真是科场失意,情场得意啊!不过,这只能麻醉一时,曲终人散终究无法挽救落魄文人的生命虚脱。幸运的是,雍正爷拨乱反正了。当刘墨林和苏舜卿几番云雨之后,老鸨生怕苏舜卿破了身子卖不上好价钱,带人冲了进来,撞见眼前的一幕,老鸨气急败坏,正闹得不可开交,店外响起一片锣鼓声,报录人恭喜刘墨林探花及第,读者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与金庸并称南北二侠
二月河创作高峰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但“二月河热”是在9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电视剧《雍正王朝》在央视一套热播,把这种热度推向高潮。二月河的作品一版再版,他以版税收入位居作家富豪榜前列,与此同时,“落霞三部曲”被疯狂盗版,一度闹出了笑话,用来参选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中国最高文学奖)的《恨水东逝》样本,竟然是盗版的。由此可见,二月河热到何种程度。热度也传到了台湾、香港,出版社买断了它们的繁体字本,甚至成立了“二月河读书会”。1999年,二月河成为首位“海外最受欢迎中国作家奖”得主,大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海外“金庸热”的势头,与南侠金庸相对,二月河被称作“北侠”。
金庸与二月河对谈
2005年,当“南北二侠”相会于深圳时,二侠不谋而合,称康熙才是“真大侠”!金庸说,侠义就是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拔刀相助,《鹿鼎记》看似是在写韦小宝,其实写的是康熙。二月河说为国为民方面做出过贡献,更是侠义精神,康熙乃侠之大者,应当称为大帝。
而今,两位大侠都已驾鹤西归,留给我们的,是数不尽的侠义儿女英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