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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购之死:“他们都查了一整天了,摆明是冲你们来的”

世界各地的奥特莱斯都是中国游客和代购和血拼圣地。

“无论你结没结婚、生育了几个孩子,做代购机会是人人均等的,比起职场女性受到的歧视,可以说相当正能量了。”

梁爽的朋友圈拥有一个代购的标准配置:每日平均更新15条;“亲测有效”式文案中夹杂着大量emoji,配图的主角跨度极大,从颇占空间的小家电到“鸡零狗碎”的牙刷、发绳、安全套,从价值不菲的珠宝手表、名牌鞋包、高端化妆品到10多元一条的润喉糖……已经俨然一座小型百货商场了。“单子统统丢过来吧!只要不是带女优,都想办法满足你们!”在一次奔赴日本前的“召集令”中,面对覆盖吃穿用度各个领域的购买需求时,梁爽这样吼道。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爆发,焦虑的妈妈们远赴香港、荷兰、澳大利亚抢购奶粉,代购服务应运而生。逐渐成为消费主力军的80后中产对境外商品的胃口却远不止于此,正如梁爽的朋友圈所展示的,他们秉持的是与老一辈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优质、有品位、注重细节,价格务求合理,选择必须多元。

“化妆品、护肤品只在原产地买;母亲节期间台湾一年一度的‘大打折’绝不能错过;最重要的是,我必须通过一些因为购买频率高而拥有VIP身份的人,才能拿到想要的限量款包包……”生于1982年、坐标“包邮区”二线城市的蒋蔚选择代购的理由,几乎和她的“代购经”一样丰富。

对于被互联网武装起来的80后而言,做出“最优选”的过程轻而易举。因附加了关税、增值税和消费税而价格昂贵的进口商品、自己所在城市奢侈品店中有限的款式,早已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签证与便利的交通,也在降低出境购物的成本——一本护照,一张机票,几只28寸行李箱,便可以换回丰厚的利润。一些廉价航空提供购买行李重量的服务,即使一个女生的行李达到其负重能力极限,也只需多付500元,几乎可以称作“上不封顶”。

代购至此进入了“全民上马”时代,在异国读书或处于毕业与求职“间隔期”的留学生、辞职在家却急需奶粉钱的“新晋妈妈”、远嫁国外而因为种种限制不能就业的全职太太则是代购大军的主力。对他们而言,做代购是作出进一步人生规划前,能够迅速自食其力的上佳选择,梁爽则从中找到更为抽象的意义:平等。

“无论你结没结婚、生育了几个孩子,做代购机会是人人均等的,比起职场女性受到的歧视,可以说相当正能量了。”梁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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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购服务起源自奶粉代购。

然而“躺赚”也并非事实。为了确保第一时间拿到货,许多韩国代购会在免税店晚7点下班之后,带着棉被和小板凳占位等候,乃至后来发展到雇佣留学生代为排队,每次得支付后者1000元上下的酬劳。

对于自称“佛系代购”的菲菲而言,这些在朋友圈里就可看见的疯狂让她觉得“不值得”。即便如此,一趟韩国行潜伏的困难却绝不止于惊心动魄的“通关半小时”:订机票时,除了考虑价格,还得研究代购群内部流传的一张浦东机场海关排班表,以避开因作风严厉而被大家称作“魔头”的几个海关工作人员的当值时间;天不亮就出门,深夜回到旅馆,一天只吃一餐或者干脆不吃,这是采购日的常态,而一次在首尔站的换乘通道遇上行李传送带故障,两只塞得满满当当、怎么拎也纹丝不动的行李箱令她产生“想死的感觉”;归国前提到货后,坐在机场出发大厅里拆封、打包的代购“满地都是”,“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偷走东西”……这让菲菲不得不感叹:“太辛苦了,要不是想着完成重体力劳动后吃顿正宗的烤肉犒劳一下自己,真不愿意再来。”

在这种背景下,交易顺利与否往往取决于代购、买家之间的相互信任。按照菲菲的描述,“比起别家便宜几十块钱的价格优势,买家更认准你这个人的名声”。

作为“资深剁手族”的蒋蔚以“专业、知根知底、随时听候差遣”为准则,筛选向她兜售奢侈品的代购,希望他们“不要像我老公、亲戚和某些闺蜜一样,要么多跑两家就叽叽歪歪,要么彻底买了个错的款式回来,我还得强颜欢笑说谢谢”。

张天舒也在以各种方式筛选能够理解她们劳动价值的买家——“只做200块钱以上的产品,就能自动淘汰掉一批反复无常的低素质买家”“有心询问我们欢迎,杀价太狠恕不伺候”。当然,对于买卖双方而言,代购名声中分量最重的那块“压舱石”,是货真价实。

但在代购们看来,《电商法》中关于“代购必须申请买卖两国执照”的有关规定,却在无形中破坏这种默契。

“这相当于一招封杀了一大批人在海外、切切实实可以接触到正品却没有条件回国办理执照的真代购。从以质量取胜,到‘赢牌照者赢天下’,这还不够ridiculous(荒谬)吗?”张天舒感到颇为不忿。

去日本、韩国“血拼”时,梁爽的微信不时会收到添加好友的请求,都是些拥有当地永久居留权的中国商贩,称手头有大量免税店里难以抢到的紧俏货可以出售给她。“光看东西的品相和低到不正常的价格,就知道肯定是假的。”她以前总是一口拒绝,现在却会时不时担忧以后的事情:当像她这样永远亲力亲为的“人肉小代购”因为无法拿到卖方国执照而遭淘汰时,为中国小中产们“带货”的,会不会就是这群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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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是中国人的代购重镇。图/Hide1228/wiki

“代购只是消费市场的一个补充,不是产业升级的主力,扶持力度和转型前景都不会像预计的那样理想化”

即使《电商法》没有出台,代购们的生意也会越来越难做,因为跨境电商和海外网站在中国的兴起,分流了代购的客户;而在加强管控的同时,官方也推动了多轮降低日用品关税的工作,在2015年至2017年两年内,覆盖了300种日用消费品……在“蛋糕”逐渐变小的同时,分食“蛋糕”者却在增加。

“美国线在代购圈里业绩一直算好的,但干这行也真是不挑人,吸引了很多没底线、没原则的大妈。她们集体行动,杀价的时候出手特别狠,把整个同行的价格都拉低了。”张天舒遇到的情况并不是个案,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在《电商法》生效前的最后几个月疯狂“扫奶粉”的正是一群中国大妈,在“联合起来可以决定墨尔本奶粉现货价格”的宣言之下,代购变成了某种垄断和囤积。

而在金莉女儿的印象中,那些靠代购赚外快、过“间隔期”和自己同校的“中国小孩儿”,频繁通过请病假、休学主动制造“间隔期”,为照顾生意赢得时间。“做代购的人越来越多,想保持竞争力也越来越难,必须马不停蹄地跑商场、做直播、回答问题。那些来买东西的都不傻,手里握着好几个代购,提个要求你没及时接话,生意就凉了。”

入行3年以来,菲菲不像朋友圈里的一些同行那样采取激进的扩张路径,即便如此,以往她飞一趟日韩,净赚1万余元的收益还是可以保证的。2017年以后,这笔收益逐渐缩水成“赚个机票钱”,并终将被《电商法》中“两头纳税”的规定抹平。

据上海亿达律师事务所律师董毅智的估算,如果在实施严格规管的情况下补回关税、消费税,并加上上升的物流成本、汇率损失等,代购手头经营的一些高税收商品,如化妆品等,价格上升50%并不夸张。

同违法风险相比,彻底丧失价格优势正是许多个人代购决定另谋出路的重要原因。

“代购毫无疑问是游走在违法边缘的‘灰色职业’。但中产群体的消费需求在增加,优质国产替代品相对缺失,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代购就会有存在的理由。”提及《电商法》,好几位代购都作出了与蒋蔚如出一辙的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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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很多商店都提供快递到中国的服务。图/AFP

董毅智十分赞同这种说法,但他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走向代购的反面——合法合规。“不妨采取一个更加宏观的视角——无论个税改革还是娱乐圈的补税风暴,更加严格地强调合法合规,是可以清晰感知的趋势。”

董毅智预测,在《电商法》的引导与规范下,物流、支付、税制、持牌等目前为公众关心的细则,会在一个动态的过程中慢慢落实,并同时引发行业阵痛,这都是合法合规的必要成本。只是,当个人代购迎来体量上的萎缩,被董毅智称为“《电商法》受益者”的海淘平台,同样会遭遇大面积淘汰。

“说到底,代购只是消费市场的一个补充,而不是产业升级的主力,无论扶持力度还是转型前景,都不会像预计的那样理想化。”董毅智说。

回国转战快时尚领域之前,唐雅曾在澳大利亚从事过多个欧洲奢侈品牌的销售工作,其中一家法国奢侈品牌以对代购“黑脸”著称,从“价格协调”到欧洲门店内保安的不友善态度,一度在国人中引发热议。但见识过进入闹市区门店“精准提货”,一句交流也欠奉的“土豪”,以及在机场免税店里提起两三条项链,“看也不看便去付款”的旅行团老阿姨后,唐雅觉得中国人与奢侈品之间的互动关系其实有很大改善空间,而代购则是一种不理想的媒介。

“很多中国顾客对欧洲奢侈品牌的印象,通常是被有限的几种爆款包、鞋塑造出来的。代购的职责在于以高效、省力的方式让客户获得这些爆款,无形中也在强化客户们的刻板印象。其实每一个品牌都是一个完整的时尚体系——无论是设计、做工的学问,还是在店铺中参观和被服务的体验。所以,当朋友们拿着在代购那儿买的包让我鉴定真假、判断性价比时,我会感觉我们精心打造的品牌理念被直接忽略了。”唐雅说,比起提升销量,她希望有更多中国人在店铺中驻足,并因为对品牌的了解与真心欣赏而成为稳定客户。

很多个人代购已经无暇思索类似的深重命题。对于他们而言,代购只是人生中的过渡区域。从香港到纽约,从留学、就业、结婚、生子到再次走进校园,张天舒过去“转折无数”的五年时光,与她的代购事业相伴相生。“但如果毕业后事业稳定发展,应该也会逐步放弃。”相比之下,尚未想到下一步的梁爽有些迷惘,“那就顺势而为,做好当下吧”。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的个人代购均为化名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30期,作者/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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