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路上，裤腿飞动，似乎衣角都飞起来。不是匆匆，她就是这样的人儿，小巧玲珑中映着英气干练，就像山间的飞瀑，水流细弱却能穿山透地。谈笑间你会被她四十岁的年龄蒙骗为三十岁，而在谈及工作时，你的眼睛又会将她复原成医术高超的专家学者，充满了信任与敬仰。
那是到新疆和田人民医院一个月的时候，为一位年轻的维吾尔族妇女做宫颈癌根治手术。在几代援疆医生的传授培养下，和田本地的医生已经具备了主刀的能力，但这毕竟是妇科最复杂的手术，柳鑫在台下做指导。不要以为这就是一例手术，她是把手术台作为讲台，在极其复杂的手术中向年轻的维吾尔族医生们展示最前沿的医术过程，在连续的手术动作中解答他们的所有问题。这时的飞瀑变成了潺潺的山泉，清澈而流畅，手术刀在主刀的手下静静的如有秩的音符在病体上滑动。
一切突然而至，患者的髂内静脉血管意外破损，鲜血迸射而出，瞬间手术化作了惊涛裂岸，但她的眼睛依然安静如初。她听到了助手的报告:
血压：45/20;心率：130次/分;血色素5g/L;失血5000ml，尿消失，多脏器衰竭。
她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她的镇静令手术室内所有人的心都怦跳自然。她又变回了飞瀑，第一时间接通了援疆后方北京妇产医院资深专家的电话，语速极快地复述现场的情况。北京的同事一定早就习惯了她的话音，毫不迟疑地讲述出处理意见。须臾的通话后，手术室响起了她坚定的声音，她对助手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是对患者生命的挽救，对医生职责的忠诚，对自己医术的自信。采访中她告诉笔者，从走进手术室她便怀有一个北京援疆医生对患者对当地医生的责任感，要用最好的医术表达自己对和田维吾尔族民众的敬意。危机时她不会思考这些，但潜意识的力量就在无思考中塑造你的灵魂。那时她就是个面对病魔的将军。
启动抢救小组，妇产科、血管外科、麻醉科、护理科的专家在最短的时间里进入手术室，以她为核心组成了多学科抢救团队。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在团队的共同努力下，维吾尔族姑娘的出血止住了，生命体征恢复了平稳。抢救成功!她告诉笔者，抢救中浪费一分钟，患者的生命就有可能逝去，但她没有耽搁纤毫。
这是对你决策能力的考验，我说。
她点头，是的，但还有责任。
她叫柳鑫。
从采访结束，我便思考她说的责任是什么。毋庸置疑，就像所有援疆医生一样，责任就是一个赤子对祖国与新疆的爱，凭着这份情怀投身到昆仑山下的戈壁荒滩，但柳鑫一定还有不同于他人的思考与志向。
她是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副主任医师，有十七年党龄的中共党员，在北京妇产医院是绝对的中坚力量，不用细择就会成为援疆的最佳人选。不过直到今年二月中旬宣布她入选援疆名单前，她还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就像风动松林，再坚挺的枝干也会迎风轻摇一样，院领导找她谈话时，她的心湖也禁不住泛起了微澜，但很快便平息如镜。她显现出了特有的坚定，当即表达了服从组织安排的决心。
但还是悬着一颗心。丈夫王忠强是电子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为科研项目忙得将家都丢给了她。还有他们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王润柳，你听这名字，王润柳，柳润王，夫妻俩姓中间加一润，就知道他们是如何的疼爱孩子，又如何的两相恩爱。现在要将一切都丢给丈夫，她该怎样面对他?
援疆，归根结底是中国爱国主义思想为基础的国家行动，它植根于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心中，已成为荣誉、使命、责任的代言词，因此毫无阻碍，共产党员王忠强听到妻子援疆的消息后，连同儿子王润柳，一个问号都没有就接受了她的“援疆宣告”。她松了口气。
为了让正经历人生成长关键时期的儿子有个更宽松的环境，她向远在鞍山的妈妈通告即将援疆的消息。同为中共老党员的妈妈以鼓励女儿的话语支持了她的决定。
该说说她的老父亲柳向城，一位1960年入伍的老军人。她向我谈起父亲时就像蓝天充满了快乐与甜蜜，坚毅的面庞也变得温柔起来。“父亲的作品拿过全军文艺一等奖，一辈子生为他人，两袖清风。”她自豪地说。但我注意的是她自豪后面的话语：如果父亲活着，他一定也会支持我援疆。
你们家是‘一门党员’。我说。
是的，‘一门党员’。她说
所以你援疆的决定在家中毫无阻力。
她点点头。
我明白了，她那步履奔逸，语速连珠，思维坚定的性格，恰是来源于父辈的滋养。那么驻在她心中对祖国的那份忠诚与责任，不也正是这种传承吗?
柳鑫是今年3月1日作为北京第九批第三期援疆医疗队到和田的，整训四天后于6日到市人民医院妇产科正式工作。算来到我首次采访她总共方两个半月，可在采访中她却说：“时间过得太快，我真怕两年援疆期满完不成要做的工作。”时间是有刻度的，对闲散的人一分钟也是漫长，但对追求浓缩人生的人，一年也如白驹过隙。那么她为什么会发如此感慨呢?
这是她出发前从未预料过的病人。刚上岗不久，病区收治了一个患青春期重度贫血的十五岁维吾尔族小姑娘，一查，将她惊住了，患者因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引起的贫血，血色素仅有2克，正常人可是11克/升。她向我解释说，1克血色素相当400毫升血当量，降至2克相当于体内缺血3600毫升，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这还是个孩子啊!
抢救小姑娘的过程不再细述，因为患者在她的医治下已经治愈出院。我们关注的是，这个病例引起了柳鑫的警觉与深度思考，开始注意调查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病例与发生原因。她到病例室翻阅五年内的历史病例，那是充满了故纸的陈味与积叠的工作，但对柳鑫却无枯燥，像发掘宝藏一样寻找着小姑娘病因的真像。很快就发现，五年内在妇科门诊收治的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患者竟有五百余例，这五百余例中有五十例是20岁以下的青春期患者，占百分之十，其中最小的仅有十二岁，而这种因异常子宫出血住院的青春期患者在北京是根本看不到的。她还告诉我，一次到乡卫生院出诊时见到一份资料，上面有一个对当地儿童的患病数量排名，排第一的正是贫血。面对这个和田维吾尔族群体出现的病情，中国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让她陷入深深的危虑中。
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贫穷落后应是重要的原因，否则国家举全国之力援疆干什么?但为什么其它边远地区没有这种病情的报告呢?她思考，很可能是这里的民众根本不了解这种病情的危害。她甚至根据病例报告分析出，患者很可能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贫血，如是，情况就更严重了。她要马上行动起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扭转青春期重度贫血病情的发展。
她告诉我，来和田两个月发现了两种高发病，一是青春期排卵障碍引起的异常子宫出血，患者不出血不就医，极度的贫血使她们常常头回就医便送入病房。二是生殖道感染，并且患者直到宫腔脓肿、盆腔积脓了方到医院治疗;对于异位妊娠，更是几乎每天都会有患者就诊，严重影响了年轻妇女的生殖健康。她已开始着手研究这些疾病的临床特点，找出预防与治疗的办法降低发病率，为此，她申报了自治区的科研项目。
在离开和田的前一天我到人民医院参观，没有见到柳鑫，她到地区广播电台作医卫讲座去了。我联系到她，请她将讲座的内容用微信传给我。她发来，是讲妇科炎症对妇女的危害与治疗，以及如何注意生活方式保护自己预防炎症。我知道她在行动中。
就像昆仑山的春风吹绿了牧场便企盼着羊羔诞生一样，援疆来到和田又怎能不期望看到亲手带来的变化呢?采访越是深入，就越理解柳鑫对时间飞转的焦虑，这就是责任吧。
我曾到和田人民医院亲眼目睹了这座颇具现代化的医院，在中央政府的关怀和全国的支援下，应该说硬件条件是可以与内地地市级医院媲美的，那么柳鑫们到这里支援什么呢?当代医学的制度、规则与理念，在与世界医学接轨的工作中，这是比技术更重要的内容。柳鑫正是从北京带来了先进的医学思想，点点滴滴给医院妇科注入了新的活力。规范仪器操作细节，制定手术工作细则，她倾尽全力践行自己援疆的初衷。
她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对传播微创医学的尽责与持恒。微创医学包括微创手术，是当代最前沿的医学理论，代表着未来医学的走向。不仅仅意味着高科技，它更关注患者的个体利益，从追求最小的手术痛苦到最佳的康复状态，从最恰当的药物治疗到最少的医疗支付，以人为本是对微创医学最准确的定义。具体到和田维吾尔族患者，柳鑫还要了解她们是否有医保?家庭经济状况怎样?甚至还要掌握她们的婚姻情况。
病房收治了一个子宫肌瘤的病人，柳鑫检查发现肌瘤充满了子宫，二十公分长，已到了肚脐，加之患者极度肥胖，根本没有进行手术的空间。如果强行手术，刀口创面大出血量多，患者也将非常痛苦，术后更难以恢复正常状态。她没有说下去，但我理解的是，除此，旧的治疗理念还会有切除子宫的办法，不过手术虽然简单得多，可那样给患者造成的将是终生的痛苦。柳鑫建议终止手术的方案，借此向同行们解说微创医学的理念。解决的办法是针对肌瘤的巨大，先做缩小肌瘤的前期治疗，待肌瘤缩小，子宫有了手术的空间再行切除手术。
在与柳鑫相处很短的时间里，我深深地感觉到她来和田两个月里的繁忙与劳累，她所做的工作是我这篇小文无法囊括的，只有尽力写出她对援疆忠诚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让读者感受到援疆志愿者高尚的精神，方了却一个采访者的心愿。
我到和田正逢石榴花开的时节，乡间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石榴花犹如数不清的红宝石缀满了无边的石榴树，让我仿佛置身西域神秘的童话世界里。我忽然感悟到这美丽的石榴花不就是柳鑫和她援疆的同志们吗?只要花开便有秋天的收获，那可是醇甜沁体的新疆石榴果啊!
柳鑫，我们等待着。
作者：马镇(原农工党中央党刊《前进论坛》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