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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教授微信群卖菜

“陈老师,我们能不能不要做限制开发区啊?否则怎么发展?怎么赚钱?”“陈老师,您去我们那里考察一下吧,我们不能限制发展啊。” 当时,陈雯正在为江苏省(国家发改委的试点省份)划定主体功能区提供技术方案,所有前来拜访的各地官员只有一个诉求:所辖区域千万不要被划入生态保护的限制开发区域。在他们看来,一旦被划入重要生态功能区,就意味着限制开发,一旦限制开发,就意味着当地无法吸引投资、无法发展工业,也就等于贫穷和落后。

即使过去了10多年,陈雯一说起当时的场景依然无奈:“在当时的考核体制下,地方主政官员就是一个思维模式,就是无工不富,通过工业化赚钱,不知道生态保护的限制开发区怎么发展。”

陈雯是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今年6月被聘为长三角地区一体化发展决策咨询专家。生于福建、现居南京的陈雯有着南方女子的典型长相,身材娇小、长相清秀、皮肤白皙,微笑时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再配上一副眼镜,怎么看都是典雅温婉的知识分子。然而熟悉的人知道,陈雯是个急性子,讲话超快,还不太留情面。

不过,陈雯自称这些年自己的急脾气已经改了很多,这种改变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她正在进行的一场与重要生态功能区保护相关的乡村实验。“农村的事情,要慢慢来,急不得。”陈雯一笑,酒窝又深了几分。

卖菜

“陈庄第一批用营养液种出来的苋菜收割了,口味嫩、糯,深受欢迎。苋菜是端午时令菜,正当时。”“还有空心菜,黄瓜、辣椒、茄子,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在南京的亲们,需要尽快跟我说。”“陈庄的红心红薯,自然农法,可以预订了。”“陈庄栗子南瓜,本来想用小麦面粉做南瓜面条,不小心拿了糯米粉,那就将错就错,成了南瓜凉圆西瓜冰,意外之喜的口福。”猛一看陈雯的微信朋友圈,还以为进入了微商圈。

“是真的好吃!所有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只要一说到陈庄的农产品,陈雯可以从大学教授一秒变身推销员。“我们去年种出来的萝卜,胖胖的,非常好吃;青菜像小树苗一样,这么大,但又很嫩。”似乎怕记者不相信,陈雯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从口味、做法一直讲到营养元素、矿物当量。

在陈雯的微信里有一个500多人的卖菜群,这个群专门销售陈庄出产的时令农产品,田里收获什么菜,就卖什么菜,但无论哪种蔬菜,定价统统是每斤8元。“上次我们卖糯玉米,有上海人买了100多斤,东西好就不愁卖。”陈雯一脸自豪。目前,陈庄的蔬菜在南京有几个提货点,其中一个就设在陈雯工作的中科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传达室。

陈庄的蔬菜真的值这个价?一谈起这个问题,陈雯简直刹不住车。“我们这个菜是用自然农法种出来的。什么叫自然农法?就是直接用营养液和微生物加农家肥,比有机蔬菜还要高阶。”如果再追问一句,什么是营养液?陈雯说得就更起劲了。“到山上采野荠菜、野芹菜,一定要凌晨去采,然后加红糖,不要加水,沤出水来,就是营养液。把营养液直接喷在蔬菜上,提供营养还能驱虫。产量很高,本来一年结两茬,现在可以结三茬四茬,西红柿一株能接四五十个。”

让陈雯滔滔不绝、三句不离的陈庄是江苏省句容市茅山风景区内的一个小型自然村,被划入重要生态功能保护区。2013年底,陈雯第一次到陈村庄考察,当时的陈庄只是城市化背景下一个逐渐衰落的普通乡村。村中没通自来水,也没有污水处理设备,大部分青壮年外出打工,留下的多为老弱妇孺,政府已有计划拆迁陈庄。原本句容市提供了几个村庄作为项目备选,但陈雯和她的合作者——台湾点子整合行销公司的廖美华一起决定就选陈庄。吸引廖美华的一大原因是,“这里有浓浓的人情味”。她第一眼见到的陈庄炊烟袅袅,几个村里人正在杀猪准备过年,一位大妈看见她们下车,还主动招呼她们过来坐。

而科学家陈雯选择陈庄理由更多是看中它的地理特点和农村治理的典型示范意义:属于太湖流域最上游的水源涵养山区,治理村庄水环境大有意义;尽管距离南京只有一个半小时车程,却是一个典型的没有工业连自来水都没有的小型自然村落。那时,陈雯心里暗下决心:谁说生态功能保护区不能发展?我们做给你们看看!

寻路

2005年,陈雯在澳大利亚第一次见到廖美华,那次,陈雯被廖美华所说的桃米村故事深深吸引。

桃米地处中国台湾南投县的埔里镇,是一个小型社区。一场大地震后,村庄被毁坏,如何重建?破题的关键在于桃米村拥有生态资源,村里单青蛙就有23种,占据了台湾29种原生种蛙类的80%。在廖美华等人的帮助下,桃米村定位为结合生态社区发展的桃米生态村。现在桃米村已经成为很多人台湾游的打卡必去之地,游客可以持手电筒,穿着雨鞋,循着蛙鸣,涉溪寻找并观察形态各异的青蛙。而村民们成为生态解说员,带领游客们领略桃米村的生态之美,目前村里的青蛙已经增加到台湾原生种蛙的100%。

“哎呀,这就是一条路子啊!” 2000年之后,陈雯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找到生态功能保护区的发展之路,桃米村的案例让她豁然开朗。为了研究桃米村,陈雯特意带着家人去台湾旅游,让陈雯意想不到的是,桃米村民和陈雯家人聊天的话题是“价值和价格的区别”等等,“很厉害啊!”博士毕业于南京大学经济学系的陈雯啧啧赞叹。廖美华告诉她,经过10年培养,村民的素质就得到了很大提升,有村民还到大学做过报告。拜访桃米后,陈雯下决心在长三角做出一个生态村。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2007年,陈雯和廖美华第一站去了上海崇明,相关领导听完后说:“很好啊,可以按照这个模式做。”但是此话说完,再无下文。接着是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南京、宁波、湖州……长三角的城市,陈雯几乎转了个遍。“就像一个说客,一样一遍一遍说,但项目就是没办法落地,有时候都快绝望了。”陈雯苦笑。

几年前,在苏州莲花岛,她们两被当地特色的生态和民居吸引,还曾经拍到一张4只蜻蜓排队飞行的照片。村民对他们的方案也很有兴趣,有年轻村民当场表示:“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做,我愿意跟着你们一起做。”然而,当所有方案都设计完毕,项目还是无法落地。时隔多年,陈雯说起这个结果,依然有些遗憾。

“大家都说很好,但内心还是不相信。”现在回头来看,陈雯分析最大的障碍来自部分官员一以贯之的工业化发展思维,“一是不相信农业可以做出来,二是不相信农民能自己做出来。”

在农村发展乡镇企业,是一条工业化的致富之路,依靠开放型经济建立外商投资企业,也是一条工业化的致富之路。先前的成功经验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结论:想要致富,农村就不能将农业作为核心竞争力。

再看时下流行的一些乡村改造范例,后面往往还跟着一个房地产项目:农村本身没有太多的 “造血”能力,必须用房地产赚的钱补贴村庄改造,一旦房地产公司撤出或者出现亏空,村庄也随之衰落。还有一些以旅游业闻名的乡村,已经变身旅游区或者度假区,本身并不生产农产品,本质上已经不能算农村。

“农村是提供给我们食物的地方,也是农民生存的空间,这是农村最核心的东西。”陈雯坚持认为,无论是从蔬菜供应还是从生态保护的角度来看,长三角区域必须保有一些能生产农产品的农村,而且希望“种农产品也能赚钱”。

试验

“你们带钱来没有?” 2013年底,陈雯和廖美华一行刚进入陈庄,就有村民围上来问了这个问题。“对不起,我们没有投资。”廖美华一说这话,村民们难掩失望之色。

“我们最大的想法就是,不要投资进来。”看多了乡村改造的前车之鉴,陈雯认为,资本投资农业不是坏事,但很有可能限制和挤出小农经营的发展机会,老百姓反而会失去赚钱的机会了。

类似的理念冲突不断在发生。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上,有村民提出,要拆迁,要拿拆迁补偿款。这是一个很难应对的诉求,还好廖美华经验丰富,上去道歉:“那我们前面说的计划都不算了,我们讨论一下你们是不是需要拆迁,如果你们要拆迁,我们就撤出来,我们去其他村去做。”一听这话,一些村民举手:“老师,我们不搬家,你们来。”经过一番解释和讨论,大部分村民依然选择支持,一开始提出要拆迁的村民的老婆反而埋怨道:“老头子,你要搬你搬,我不搬。”

不断沟通、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作为一个科学家和规划师,陈雯以前主要和政府官员、专业人士打交道,这几年,陈雯深刻体会到了基层工作的不容易,被误解、被欺骗是小事,有的时候还要被破口大骂,被吐口水。

在项目组进入的第三年,陈雯和她的团队遭遇了一次大的信任危机。在其他乡村改造中,道路铺设、房屋翻新,往往是最开始的动作,但是在陈庄,团队并没有从这两项开始改变。“你们什么也没有带进来,还不如当初让我们拆迁。”村民们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在村民没有觉醒、没有配合,地下的配套设施还没有起来的时候,其实地面的设施不需要动。”陈雯这样解释。

什么是村民觉醒?现在陈雯可以说出这些改变:在学习了种植方法后,有三四户村民启动了自然农法的种植技术,还自己制作植物营养液;村民王少珍开始学习在微信群卖菜,有消费者在群里抱怨菜质量有问题时,她会马上道歉,并保证下次一定补送,以前王少珍微信群老打错别字,但现在已经能打出整段文字;在学习净化地下水时,有70多岁的大爷听得仔细,还找了一把沙,问老师是不是这种沙;有领导过来视察,村民可以讲解什么是光合作用……慢慢地,村民们知道村庄的改变不仅只依靠外力,更需要他们自己的努力。

与此同时,陈雯的团队为陈庄引入了江苏省最小规模的农村供水工程、全国最先进的集中厕所污水资源化治理、水土气监测体系和池塘生态化净化改造等工程等等,相关基础设施先后完工并投入使用。经过测算,这5年来,中科院在陈庄投入了500万元课题费,与其他乡村改造动辄几千万、上亿的投资相比,这笔费用实在不算多。

按照规划,目前陈庄已全面进入社区营运阶段,村民自然农法种植、导览与营销辅导持续推进。未来陈庄将形成以自然有机农业为基础,以农产品加工和销售、农业观光休闲以及乡村生态旅游为延伸,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乡村产业体系。

最近,村民王少珍家在南京打工的儿子、儿媳回到陈庄生活,负责帮陈雯协调村里的沟通工作,同时兼做淘宝。算下来,村里陆续已经有多位年轻人返乡,并找到了就业岗位。

现在,也有不少地方来找陈雯的团队帮忙,但他们到现场考察后发现一些乡村已经空心化,找不到农民可以跟着他们干,或者周边的生态已被破坏。陈雯叹息:“一些地方在发展农家乐和民宿时,污水横流,破坏水系,影响了生态,即使想在这些做自然农法,也找不到干净的野生植物萃取营养液了。”

有时候,陈雯看着这些乡村的变化,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陈雯出生于福建宁德,小学就在一座风景秀美的山头上,无论是树林、草丛还是周围的农田,都是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千百年来,美丽的乡村一直是中国人的心灵家园,但这些年,逐渐凋敝的村庄却成为了很多人回不去的故乡。

前不久,陈雯在乡村开车,车道上一位老伯正坐着休息吃饭。老伯看到车子过来,才缓缓起身让路。“是他挡了我们的路?还是我们入侵了他的地盘,打扰了他田间休息?”陈雯发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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